61幅油画，61个孩子

    画布上，李月领一块一块地拼接着颜料。纯白色，乳白色，淡黄色，棕色，灰蓝色……一个接一个纯色的小方块摞在一起，像是凌乱的马赛克。最终，在画布的十步开外能够看到，一张张孩子的脸，被拼在了画布上。

    6月14日，上海523艺术中心的展厅里，李月领被满满一屋子的61幅油画作品环绕。每幅画有半人高，那是61个孩子的笑脸，背后是61个家庭，和61个悲伤的故事。

    “画上的小孩都丢了，在他们父母的眼里，关于孩子的记忆永远凝固在丢失的一刻，时间久了，记忆也慢慢模糊了，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画上的孩子们大多笑着，但李月领却紧锁着眉头。

    有走失孩子的家长也守在画廊里，给每个进来参观的人，发印有孩子画像的名片。李月领说，每一位走失儿童的家长，第一次看到这些画的时候，都能从61幅画像中，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然后“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地守着”。

    从2012年开始，这位关注公益的画家，推掉了自己原本在画廊里的业务，加入了 “寻子之家”NGO组织，开始给失踪儿童画像，并筹办了这个名为《孩子》的画展。

    事实上，他已经画了将近10年的孩子。他画过农村的留守儿童、山区的贫困儿童、城市里的孤儿……这位出身自河北农村的画家，一直在接触着各式各样的儿童，他自认，十分了解那些孩子的生活环境和状态。

    但这一回，他觉得，自己画孩子的过程，“十分辛酸”。

    “和我以往接触过的孩子们都不同。他们是失踪儿童，我看不见他们。”他同那些家长聊天。每一位家长讲述完自家孩子丢失的经历后，都会“满眼期待”地看着李月领，问他，是不是通过这个活动多宣传宣传，“孩子就能找到”？

    “一开始，我相信艺术是有力量的。”李月领慢慢地说着，“但后来，我有越来越强烈的无力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帮到他们。除了找到孩子，什么都帮不了他们。”看着那些家长充满期待的眼睛，李月领总是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们”。

    那群“看不见”的孩子，有的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留下。

    给李月领描述孩子的家长，会说着说着，就在镜头前流下眼泪。李月领也控制不住眼泪，扭过头，不敢看摄像机的监视器。

    他觉得，自己必须为他们做点儿什么，却“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艺术能做到的……也只有提醒那些有孩子的家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孩子。每多一个家庭知道，就会少一对绝望的父母。”

    450平方米的展厅，雪白的墙面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笑脸，每幅油画的右下角，有小小的标签牌，写着每个孩子的名字和丢失经过。

    有家长领着自己的孩子走了进来，被这61张孩子的笑脸包围，这些父母脸上的表情都慢慢凝重起来，攥着自己孩子的手，就会握得更紧了些。看到这样的情形，李月领才会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有用的”。

    中午，展厅里显得有些空旷。“下午人会多些，有学校专门组织学生过来看。”李月领坐在展厅门口一张小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没有加糖。

    有些孩子丢失的过程，让这位艺术家觉得“难以置信”。采访中，他会时不时祥林嫂一样小声地嘀咕着：“怎么就能丢了呢？”语气中却没有疑问，更多的是沉重。

    “这位母亲的儿子，就在自家的床上被人抱走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讲着，“家里人都在午睡，一觉醒来，小床上的孩子就不见了。”最后，他感慨一句：“多么可怕的事情。”还有上学路上丢的、家门口丢的、莫名其妙丢的……

    偶尔有在艺术区闲逛的游客，无意中走进这里来，看到画展的主题，原本惬意的表情会迅速敛去。李月领有时会迎上去，跟游客随意聊聊，把画像背后的故事讲给人们听。

    这位画家觉得，在2012年之前，他还在追求艺术的创作，但现在的他，仅仅是个记录者。他只是在用画笔，把那些丢失的孩子的影像，“拼出来”。作画的过程，他一直很压抑，每涂出一个纯色的马赛克，他似乎都能“听见那些父母的哭泣声”。

    “在生命和人性面前，艺术才有了真正价值。”在成为画家多年之后，这次公益作画，让李月领“重新定义”了艺术的意义。他正在筹备一个新的作品，打算用这一张张孩子们的笑脸，拼出一张更大的笑脸。

    李月领的孩子看着父亲的这些画，认真地告诉他：“爸爸，我肯定不乱跑。”那一刻，李月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展览结束时，有人想高价收购这批油画，李月领拒绝了。他说，这61个孩子的画像，永远都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