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个人会有风评,一个时代或者一群人,也有风评。这几年最常听到的关于女性的风评是:“坏女人越来越多了”。但稍微深入追问一下,现在的坏女人都坏在哪里?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她们抽烟喝酒、穿着暴露、出没夜店、夜不归宿,在社交网络上勾三搭四。
如果换成男性,这些行径简直再普通不过,绝不会成为判断好坏的标准,但社会对女性,永远要苛刻一点。所以,不是女人普遍变坏了,而是女人有机会表现出自己正常的欲望,而这种表达还没得到普遍的接受,于是显得格外出挑。
“坏女人”的“坏”,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有不同的标准,“坏”的门槛,有高有低。《诗经》的时代,是天真未泯的时代,各种束缚还没来,欲望表达是正常的,男人女人桑间相会水边相望,也照样被歌咏。所以曾园老师说,所谓“思无邪”,并不是那个时代格外庄重,而是人们根本没有“邪”的概念,压根儿没觉着那有什么不好。
而后风声渐紧,各种严苛的约束被加上来了。《聊斋志异》里,就有大量风评不佳的女人,出身不好、性格过于活泼、与一个以上的男性有过深入交往,都会被贴上“坏”的标签。这种标准,直到近代还管用,脚缠得不好,不受婆婆待见,也是坏女人。电影《一代宗师》里,叶问带着妻子张永成到金楼(大概相当于今天的高档夜总会)去听曲,就被视为出格举动,张永成在别人的打量下,浑身不自在,需要丈夫安抚才定下心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道“坏”的门槛也没提高多少。八十年代呢?鲁敏的小说《此情无法投递》写的是1983年的“严打”,一群年轻人,关起门来开家庭舞会,十九岁的陆丹青,因为和少女斯佳在舞会上亲热,被判了死刑。
此后三十年,女人的欲望表达终于渐渐回归正常,“坏”的门槛也越来越高。当然,这个过程始终与争议相伴。《非诚勿扰》刚刚在电视上播出,有些男人就很愤怒。是啊,女人公开选男人,公然表达对男人外貌、收入的意见,简直坏透了。
但在长期禁锢之下,猛然获得欲望表达的机会,女人们的表达多少有点走样。所有的人类经验都需要传承。但这种传承又分明是缺失的,女性像是从蛮荒被骤然拖进了繁华,多少有些慌乱,未免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遇到过许多女性,是很性感,但性感得像电影——不是褒义,是贬义。她们像是从情色电影里走出来的,夸张而戏剧化。但这事就和把戏装穿到街上一样不靠谱,在舞台气氛下,戏装不会让人觉得异样,在日常生活中,那种戏装一样的欲望表达,就显得格外离奇。
要知道,在一个男性主导一切的社会里,情色影像里的女人,都不是寻常人,她们是按照男性意愿塑造出来的,她们总是努力讨好男人、主动呈上自己,百无禁忌、勇于尝试。
许多媒体,也都遵循这样的塑造方式,各种社交网络,各种手机上的社交平台,也合力制造了一个错误的印象:非如此不可,女人只有这样才是解放自己,才是直面欲望,才是回归本真。
“坏女人”为什么越来越多了?欲望表达的机会越来越多了,而失真的表达又随处可见。
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