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6日,李虎走了。
他的灵车上铺满盛开的百合花。上百人来为他送行,从亲人朋友到医生护士,还有很多素不相识的艾滋病感染者。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专门为他写下一条纪念微博:“愿天堂里没有歧视与不公!”
朋友孟林说:“这在感染者里是很少见的。”更多时候,艾滋病感染者的离去显得寂寞无声:一两个亲人来到医院又匆匆离去,生怕让旁人知道;有的,则被停在病区旁的太平间里,至死无人问津。
活着的时候,李虎总是站出来说:“艾滋病人需要的,不过是平等的健康生存权而已!”他相信北京地坛医院王克荣护士长的话:“艾滋病只是一种病毒,不是一颗子弹。”
为了这份平等,他抗争了8年。
2006年,李虎被确诊携带艾滋病病毒。他从天津赶到北京,找到中国艾滋病毒携带者联盟的创建者孟林。“只是问问医疗上的知识。”孟林说,“但心里应该也是害怕了,不然不会从天津找过来。”
没过多久,李虎从“求助者”变成了“救助者”。
李虎筹建起天津海河之星感染者关爱工作组。为了筹钱,他关了公司,把难得的特种经营执照转让出去。
筹建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和恋人几乎倾尽全力。“去酒吧、公园发放安全套,去每个疾控中心散发名片。”恋人小何回忆道。有感染者求助时,因为没有办公室,夏天在公园里见面,冬天只好约肯德基或者校区楼道里,“为此还被居民当坏人报警”。
好不容易有了办公室,他和工作人员剪了“我们的家”四个字贴在墙上。此时与他们经常联系的感染者,从8个增加到128个。
工作中,他发现了比艾滋病更可怕的“顽症”:无处治病。
一位刚刚办理住院手续的感染者,因为查出HIV阳性,立即被要求转院;另一位感染者,尽管腿部已经发生溃烂,没有医院收治。李虎本人也遭遇过拒诊,在一次阑尾炎手术后,医院拒绝给他继续输液。
“拒诊比比皆是。”孟林在微博里写道。
李虎的微博里,常常见到被拒诊的患者的求救微博。这些求救,往往会引发一场骂战。
他不得不一次次找相关部门。“有一次,我们一起到信访办提交材料,一听说有艾滋病,当时屋里的几十个访民一下全跑了,接待人员犹豫半天,也不肯伸手接装材料的牛皮纸袋。”小何回忆。
在小何眼里,李虎的24小时,早已没有工作与生活的区分。
李虎开始变得暴躁。他的“虎气”一上来,周围的人吓一跳,面对一个又一个求助咨询电话,他经常是“先把那边骂一顿,然后再说‘我给你讲啊,其实是这样’”。
大年三十,李虎也只有一顿年夜饭的功夫可以真正休息。等夜里爆竹声四起,李虎的手机又会响起来,听筒里传来呜呜的哭声。那往往是有家难回的艾滋病感染者,在他乡异地,想找一丝稀有的慰藉。
一些感染者打电话不一定都是求助,有时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时间久了,很多感染者把工作组当成自己的娘家,管李虎叫“虎妈”。
临走前的一年里,李虎因严重的皮肤过敏住院,他的电话依然没有清静的时候。病床上的李虎仍然性急,偶尔对着手机骂人,但气力却被病魔慢慢消耗。终于有一次,孟林看不过眼,他冲进去喊:“人都住院了,别再打电话了!”
但李虎停不下来。他还惦记着“晓峰事件”的审理进展。
2012年,因感染艾滋病,罹患癌症急需手术的晓峰被多家医院拒诊。走投无路的晓峰找到李虎,要求维权。李虎说:“现在最紧要的不是维权,而是保命。”
他修改了晓峰的病历,隐瞒了HIV阳性的事实,把晓峰成功送进了手术室。然后,他发出一条微博,公布了一切。
舆论瞬间哗然。李虎被几乎一边倒的批评声推上了风口浪尖。尽管不久之后,他递交给李克强的“感谢信”,勉强消解了公众对“晓峰事件”的非议,但事件并未因此完全结束。
2013年年初,晓峰将拒诊医院告上法庭,至今仍无回音。 在最后的日子里,这是李虎关注的不多的事,他反复叮嘱律师要把案子“跟进下去”。
渐渐地,他什么也无力顾及。6日凌晨3时22分,李虎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事实上,很少人知道他的真名。“只是个名字而已。”他曾说。
在“晓峰事件”后不久,李虎曾接受了中央电视台《面对面》栏目的采访。镜头前的他压低了棒球帽,戴着墨镜。被问及为什么做这一切的时候,李虎说:“我觉得我无法漠视生命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