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我爷爷是处女座。

    关于这一点，我是在他葬礼上我爸致辞时知道的。当时我们一群人如丧考妣。尽管无数回用这个词语形容悲痛，但这一次，是真正的如丧考妣。我们站在殡仪馆里，听我爸说老头是个怎样的人，如何辛勤走过一生。

    他80多岁了，亲朋好友的哀痛都不是很强烈。照例有些仪式一样的哭丧，总要让老头走的时候热闹点儿嘛。殡仪馆员工见惯了乡下人的热烈场面，一开始就告诫我们：先别扑上去哭，等一下会有时间的。

    我爷爷还是一脸好脾气地躺在透明棺材里，并没有爬起来抗议，他看起来栩栩如生，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一个一脸和善的老头。这老头话向来很少，一生默默无闻，只有一件事曾经被亲戚们反复提及。

    在他还是一个青年的时候，去邻村迎娶我奶奶，骑了一匹白马，意气风发地接回新娘。当时的白马，大概好比现在的宝马，不，还要更稀奇一点，估计是兰博基尼的级别。我爷爷家里一穷二白，却有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妹，被土匪掳走，做了小老婆。那匹白马，正是问土匪借的。不管光不光彩，事后提起来，也算是身骑白马的英俊青年。

    后来一切平淡无奇。我能记得他对我说的话，最早一回，是小学时某天大雾，出门上学前老头眼睛亮晶晶地说：雾好大。

    他是怎么一步步老到那幅样子的，我竟一无所知。在他一天天变老时，正好也是我忙着到处乱窜的时候。忽然有那么一天，发现老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背很驼，脚也有些抖。

    去年这个时候，他执意要做白内障手术，一群儿女觉得老了不该折腾，但他说，还想好好再活两年。手术之后有不少并发症，大概是怕被抱怨，老头不敢说。直到问题严重了，才说要去看病。那时我刚生完小孩，有一天要去做检查，跟他说：不如我开车带你去。那是他第一次坐上我的车，开了没10米，就被人叫下车，说老人那点小病，去社区医院看看算了。即便跑到大医院，医生照样也讲：人老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头得的其实是直肠癌，等到发现时，已经是无法挽救的晚期。他在病床上说，我的眼睛上那刀算是白开了。

    我父亲大概很难过，他不该在老头要求去看病时，不耐烦地说，人老了自然毛病变多。但他也已经是个50多岁的人了，不好意思表达这难过。

    去火葬场那天，灵车里坐着我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我坐堂姐的车跟在后面，看到他一路趴在爷爷的棺材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想到我的爸爸再没有爸爸，我跟着哭了一路。

    爷爷走后，一切复归平静，每个礼拜六，都是他的一个七，直到今天百日，所有哀痛都已烟消云散。一个朋友说，她想生个小孩，这样去参加葬礼时，握着下一代的手，不会那么难过。是这样的，新生命满地乱爬时，人们更容易对逝去的生命释怀。

    爷爷走好，知道吗，你百日这天，我儿子终于会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