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觉得,高铁不仅缩短了两地的时空距离,更改变了人的心理。曾经昏昏沉沉地“咣当咣当”一天的路程,现在只需五六个小时就可以挥师南下了——前者重在体味旅途的漫长和抵达时的欣喜,而后者让人莫名多了一点科学的眼光,在目之所及的风景尚未消退前,开始分析起江南江北的地形、气候、植被……
分析到“落叶阔叶林和常绿阔叶林”,还没来得及细分树种时,高铁就已经到站了。“十一”长假,想着很久没见江东父老,决定回家小住。
第一天早上,唤醒我的不是闹钟也不是理想,而是家里小狗6点钟的吠声。社交网络上的交流不受地域限制,而真正回家的感觉在起床后才能体会到。
下午窝在阳台躺椅上看书时,楼底下东家姆妈和西家姨娘就刚好买菜回来。她们在弄堂口遇上,于是便碰撞出一串家长里短的隐秘往故。这些无关的故事,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正在她们上方十几米处的我耳中。再远一些,公交车的报站声,两辆小汽车交会时的喇叭声,自行车压过松动石板的哐当声,构筑了我18岁之前的听觉系统,而这些,竟似乎从未变过。
还是有变了的。高中同学的婚讯越来越多,初中同学的孩子越来越多,小学同学基本已经顾不上我了。也不知道下次回家,还能找到谁和我一口气看三场电影,看到深更半夜也不会被催着回家。
小城的确很小,开车20分钟就到了乡下,再开半个小时,咦,怎么到了隔壁的绍兴。人际圈也小,和小峰吃饭,对面桌赫然坐着他曾经的相亲对象;看电影时,又撞上了他的女客户。小峰总结:“在这里,你都不敢做坏事。”
小峰是在上海念的书,毕业后回家工作。他说:“有时想回上海,可是回家后,安稳下来了,就回不去了。”这一下子用了两个“回”,我和他都分不清楚大城和小城,哪个才是归处。
像我们这样的人,在小城出生、长大,在大城念大学、工作,时常徘徊在人生的岔路口。我们怀着未泯的“乡愁”在大城里伤春悲秋,怨地铁太挤,叹房价太高,遇到挫折就惦记起家门口那棵桂花树,想想巷口的邻家哥哥是不是还会等我回来。却又在回家后,对这十年如一日的小城感到无所适从:我说需要soulmate(灵魂伴侣),他们说要过日子;我追着科学松鼠会爱上“万有青年”,他们分享着养生秘籍。如此这般,我只能默默塞上耳机,听一首《大龄文艺女青年之歌》,“啊,这是一首悲伤的歌”。
离家返京的那一天,进地铁时,我特地狠吸了一口弥漫的桂花香,因为我知道,当我于千里之外走出地铁口时,雾霾会扑面而来。可是,那里有和我一样迷茫的陌生人,有一个空气特别差的花花世界,一时半会儿还真是割舍不下。
高中语文课本上有一首郑愁予的《错误》,里面一句“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张爱玲写《半生缘》,曼桢和世钧在14年后重逢,两人就这么站着,曼桢半晌方道:“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那天晚上电影散场,与相识逾10年的小峰挥手作别,也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听着不远处钱塘江的呜咽声,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回不去这个小城了呢?
斌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