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80后的女人和60后的女人,同时失去了真爱。前者是因为周杰伦结婚,后者是因为高仓健去世。11月23日夜,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重播了《追捕》。但无可否认的是,一个时代正在过去:林青霞度过了六十大寿,秦汉有了孙子,山口百惠身材发福,高仓健去世了。
刀削的脸庞、坚毅的眼神、冷峻的表情、敏捷的身手……这是高仓健在1978年风靡大陆的日本电影《追捕》中饰演的男主角杜丘的形象。然而对今天的年轻人而言,对高仓健的直接记忆却是张艺谋2005年的电影《千里走单骑》。高仓健在影片中饰演一位父亲,那一年他74岁。
在“暖男”当道的今天,年轻人是否仍感怀“高仓健式的坚忍”?
妈妈听说高仓健去世,炒菜放了三次盐
11月18日高仓健去世的消息公开后,新浪网友“薛好大”发了一条微博:“告诉我妈高仓健去世了,她刚才炒菜放了三次盐。”
这是一场属于中年人的集体记忆。家住安徽省安庆市的刘艳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回忆起多年前的盛况。1978年,她正读高中,在电影院门口看到《追捕》的海报后,就魂不守舍。“我现在还记得海报上高仓健坚毅的脸。他穿着米黄色风衣,领子是竖着的。”为了看《追捕》,刘艳和几个同学逃课去排队买票,“看完后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作为“文革”后第一部被引进大陆的日本电影,《追捕》对中国观众的影响是巨大的。在“灰黑蓝”服装占绝对主导的当时,杜丘的风衣、真由美的骑马装极具诱惑力。“我们小县城买不到那种风衣,就托大城市的亲戚买。当时有这么一件风衣,是非常得意的。就算没有风,也得把领子立起来。”刘艳说。
《人民中国》是一本面向日本读者的外宣杂志。杂志社现任总编辑王众一那时还是一个初中生。当时,沈阳放映《追捕》日语专场,王众一所在的学校教日语。“我们很多同学拎着砖头式录音机,去电影院把声音录下来练听力。《追捕》看了七八遍,好多台词都背下来了。”
有些台词,至今那一代人口中都能脱口而出:“你看,多么蓝的天哪。走过去,你就会融化在那蓝天里。一直往前走,不要往两边看……”而真由美一句“我是你的同谋”,又让多少年轻人感受到压抑已久的个性与爱的力量。
高仓健成了中日文化交流的使者
王众一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即便在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后,民间对日本也不十分信任。“中国有两个电影记录很有意思。一个是国产片《地道战》,28亿观影人次;一个是日本片《追捕》,1亿人次。周恩来总理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握手后,电影院里放的还是《地道战》。”
记者查阅到当年的两则新华社电,一则是1978年10月22日,“邓小平应邀对日本进行正式友好访问……这是我国国家领导人第一次访问日本”;一则是 1978年10月25日,“在庆祝《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生效的日子里……日本电影周在北京举行开幕式。电影周期间,将放映日本故事影片《追捕》、《望乡》 和《狐狸的故事》。”作为“文革”后第一部被引进大陆的日本电影,《追捕》改变了中国人脑子里只有“日本鬼子”的单一模式。
上海电影译制厂已故配音演员毕克是高仓健的中国“代言人”,包揽了《追捕》、《远山的呼唤》等多部电影中高仓健所饰演角色的配音。巧合的是,他们同出生于1931年。
《远山的呼唤》译制片导演苏秀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高仓健1986年访问上译厂时,一见毕克就鞠了个大躬,“他们惺惺相惜”。1999年,高仓健拍摄《铁道员》时,仍想找毕克配音,无奈毕克已经病重。2001年毕克去世,高仓健向上译厂发来唁电,还以日本习俗寄来了一盒冥香。
扮演真由美的中野良子在1979年应邀访问中国。她曾回忆道:“我到北京时,很多人都叫我真由美、真由美!几万人这么叫,我都产生了幻觉。睡觉的时候,也觉得耳朵里在叫真由美。”
《追捕》曾有删节
苏秀觉得,《追捕》等日本电影的走红与“文革”之后的“改革开放”有密切关系。“‘文革’十年只有八个样板戏,文艺作品极度匮乏。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们做过一部讲柔道比赛的日本电影《姿三四郎》。现在播,肯定没什么人要看,但当时也红了半边天。”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周庆安说:“‘文革’结束后,中国人在寻找如何面对苦难的方法。恰好杜丘给了一种‘个人英雄主义’ 的示范。”
在为纪念中国电影诞生100周年拍摄的纪录片《电影传奇》中,2007年有两集是与高仓健相关的。“《追捕》——杜丘与真由美”和“《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硬汉”。旁白这样说道:“在10年时间里,中国的男星和男人,都活在高仓健的阴影里。”
王众一说:“1978年公映的《追捕》版本是有删节的,比原版短30多分钟,10年前央视电影频道重播时,就基本是完整版了。几个曾被剪掉的情节,反映出中国这20多年来的观念变化。”
“一个情节是杜丘为了逃跑,从楼上光脚下来,跑到庙里偷了别人一双鞋。这不符合当时国情,英雄人物怎么能偷别人鞋呢?还有一个情节是他被歌女收留,在家里住了几天。这在当时也接受不了,怎么能和陌生女人住在一起呢?”王众一说,“最有意思的是影片结尾,我们看到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打败坏人后,杜丘和真由美走了。真由美问‘完了吗’,杜邱说‘哪有完啊’。其实在打败坏人之后,还有一段杜丘与检察官和解的对话,也体现了杜丘与法律的和解。”
《追捕》、《远山的呼唤》、《幸福的黄手帕》等日本电影之后,又有《排球女将》、《血疑》等日本电视剧给中国带来了人人争看的盛况;如今,年轻人所热衷的日本文化产品,基本就是动漫了。
高仓健是一个理想时代的产物
周庆安出生于1978年,高仓健并不是他那一代人的偶像,因为那会儿最流行的已是台湾偶像团体“小虎队”。当周庆安得知高仓健去世的消息后,发了一条朋友圈:“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神!”然后,他伤感地发现有同事回复:“这也是我妈的男神。”
周庆安说:“改革开放后,中国的偶像浪潮伴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长而变化。上世纪90年代,伴随着商业主义的兴起,香港电影开始流行,宣扬个人的奋斗和资本的奢华。之后,当人们意识到商业主义把人吞噬后,《重庆森林》和《大话西游》的流行,代表了一种迷茫和反思,一直持续到21世纪初。”
“有一首歌叫做《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可是后来发现,长大后,我并没有成为我的偶像,而成了我自己。”周庆安说,“高仓健是一个理想时代的产物。那时候,理想是一种追求;现在,理想是一种调侃,‘谁认真谁就输了’。但我一直觉得,在这个时代,我们虽然没有经历过‘杜丘式的苦楚’,但仍然需要‘高仓健式的坚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