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晚的金马奖颁奖典礼,被称作“《推拿》之夜”一点儿也不过分。这部由作家毕飞宇长篇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6项大奖。在2013年及2012年,由《推拿》改编的电视剧和话剧也相继上演,获得不凡口碑。
由最新长篇小说改编成影视剧的案例很多,但像《推拿》这样,在短短两三年内被密集改编并引起广泛关注者却鲜有之。究竟是什么使娄烨、康红雷等优秀导演如此着迷于《推拿》的改编?
《推拿》关注盲人世界,这是我国艺术作品中鲜有表现的群落。毕飞宇对盲人生活的深刻理解令人惊讶。如,“像红烧肉一样好看”是盲人青年泰来关于女友金嫣“我怎么好看”问题的回答。他为什么要如此回答?是因为他是先天盲人,他只能靠味觉来表达视觉的感受。
行动不是问题,生活细节不是问题,毕飞宇穿透表象,书写的是人所遇到的精神障碍。他触及了人类感知世界的不同通道。在如何感知“美”这件事上,盲人世界有其不同的通道,这是他们的“特殊性”。
但是,盲人也并不“特殊”。盲人固然与非盲人有如此不同,但两者又如此相同,如,渴望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温暖,渴望心与心之间的碰撞。所有发生在非盲人身上的爱情、欲望、信任、欺骗以及孤独等感受,也都在小说和电影中出现了。《推拿》表现的世界是我们陌生的,是我们不了解的;但《推拿》的世界也是我们熟悉的,因为“他们”其实也就是我们。看过《推拿》,观众会重新理解我们的常用词:“平等”、“尊重”、“理解”;会深刻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盲”也许并不是最可怕的,“心盲”才最可悲。
写盲人的生活,常常会被先入为主地理解为“枯燥”。但读过《推拿》的读者会了解,这是偏见。《推拿》中,毕飞宇只使用了最朴素的词语,却使读者产生强烈的阅读体验。作品引领读者进入了色彩斑斓、活色生香、异常丰饶的世界。其中,有美的愉悦,愉悦中也夹杂了幽默与俏皮,伤感和爱。作品中有许多场景令人难忘。如,两个盲人姑娘互相给对方推拿,她们调侃地说着顺口溜:“两个盲人抱,瞎抱”,“两个盲人摸,瞎摸”。在两个盲人姑娘自嘲的笑声中,读者会拘谨地跟随她们笑,然后停止笑。我们不再笑她们,是因为我们发现了自己的平庸和狭隘。
毕飞宇说,他写完《推拿》后发现,盲人在他眼里变得多起来。他常常会注意到一座新城市的盲道、残障设施,以及公共交通上是否有盲人。《推拿》使他感知世界的方式发生了变化。《推拿》的读者也会有如此经验。看过《推拿》的人和没有看过的人,面对盲人世界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们将不仅看到盲道,注意盲人,更会重新理解他们。
“眼睛是有分工的,有一部分眼睛看到光,一部分眼睛看到黑”,这是脱胎于原作的电影台词。它说得多好!在明亮的世界里,人们看到光;在黑暗的世界里,一部分人则是黑的感受者。《推拿》使人意识到人类的局限。正如毕飞宇自己所讲的,“每个人都有局限,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理解局限”。
正常与不正常,健康与不健康,局限与非局限,在对这些问题的理解上,《推拿》带领观众一起“颠倒”着看世界。因为“颠倒”,我们从那种僵化的思维惯性中挣脱而出,会发现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世界开始在我们眼前变得陌生。正如画家徐冰在《给年轻艺术家的信》中说,“我认为艺术最有价值的部分,是通过作品向社会提示了一种有价值的思维方式以及被连带出来的新的艺术表达法。”他说,“好的艺术家是思想型的人,又是善于将思想转化为艺术语言的人。”
改编后的电影《推拿》确实提供了一种新的思想方法和认识世界的角度。目前,《推拿》被译成英语、法语、意大利语面向更广泛的读者,是作品的“思想性”使之拓展了语境、国别,直达“认识人类本身”的本质命题。
为什么许多艺术家要以话剧、电视剧及电影的方式改编《推拿》?我理解,他们要以不同的艺术语言去表达自己的理解。原作所发散的精神能量是强劲的。它不仅仅使读者辗转反侧,也使艺术家迎难而上。因为,没有什么比建设人完整的精神世界、比深刻认识人类自身更重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