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人

    火车上的搭讪大师

    大城市的火车站广场上，永远人头攒动。除了春节、十一、寒暑假外，还有一些时间段，也是特定人群的出行小高峰。有一年8月，我去火车站帮人买票，但见整个广场都被睡满了。一打听，都是进疆采棉花的农民。新疆盛产棉花，劳动力又不够，每年收获时，外省的农民工就纷纷坐火车西进，干得好，几十天能挣两三千块钱，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我所居住的城市是西进新疆的枢纽，很多换乘火车的农民工，舍不得住旅店，纷纷在火车站广场打地铺，五颜六色的被褥，也是一道风景。

    我妈知道采棉花这件事后，盘算了一下，觉得既能旅游，又可以赚钱，何乐而不为。我们觉得她被浪漫主义冲昏了头脑，借口火车票难买，打消了她的念头。除了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外，我妈还是个火车搭讪大师，只要她在车上，周围一圈人都能被她深度感染。

    有一次我跟她同时上车，但坐在不同的车厢。开始我去她在的那节车厢看了看，然后就回自己的车厢了。我妈话多，多到我们家的人都受不了，只要有可能，我就跟她分开坐。傍晚，混杂着孝顺和好奇两种情绪，我再次过去探望她。原先坐在我妈对面的大妈，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她的旁边，小声啜泣着，诉说自己对老母的不孝。我妈当时的神态，庄严而热忱，宛如一代鸡汤大师。

    又一次，还是在火车站，我跟我妈送我小舅去南京打工。正好旁边也有一位大婶送自己的侄子。从搭上话开始，到出站之后，两人俨然已是老友。依依惜别之后，我妈拉了拉我的衣角：“她想把女儿介绍给你，要不要？”从我妈的身上，我看到一个人的魅力可以到哪一步。当然，如果是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我还是要提醒，无论碰上多么和蔼可亲的大妈，还是要有一点戒心，毕竟，在火车上，像我妈这样没心没肺、热情厚道的大婶，我只能说可遇不可求。

    有多少爱情发生在一往直前的列车上

    我有时得反省一下，自己把别人都想得太坏了。坐火车的时候，不用家人提醒，我都很注意保护自己。有时，这种保护过了头，就失去了很多与人交流的乐趣，以及从中获得温情和善意的机会。

    我姑姑14岁就去外地插队，过年坐火车回家，邻座是某区委书记，还有他的秘书。因为看我姑姑太小了，等到站之后，他们特意送我姑姑回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爸给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现在有陌生人执意送你，你敢不敢让人送呢？

    还有一次，我奶奶在北京转车，过地下通道时，被一个乱跑的小伙子撞了一下，当时也没在意，上火车后觉得越来越难受。她找到列车长，说了自己的情况。列车长态度特别客气，先打开对讲机，和列车员沟通了一下，说：“老太太你别担心，过一会儿就到石家庄，软卧车厢有人下车，我把你安排到那边，你就好好躺着。”

    等下了火车，我奶奶叫上我爸直奔医院，一检查，肋骨骨折。1000多公里，原本颠簸的旅途，因为列车长的安排，我奶奶没遭什么罪。

    再就是我老婆，除我妈之外，我见过排名第二的火车搭讪大师。她读研的时候，闲着无聊，从广州坐车去拉萨，路上碰到驻藏的军人，一问还是湖南老乡，两人聊得十分投机。等到了拉萨，人家还请她吃饭。

    有多少爱情，就发生在一往直前的列车上。在她当时的生活里，我连配角都不是。必须承认，后来听到这个故事时，我心头一紧，但我把这事理解为同乡的情谊，以及大哥对小妹的关怀，否则，在她的爱情列车上，还真就没我什么事了。

    旅行中总会遇到一些奇葩

    相对而言，我的运气就很不好，火车旅行中总遇到一些奇葩。

    就我个人经验，作为普通人，你遇到高官贵胄概率最高的地方，是火车的硬座车厢。在卧铺车厢，只能见到一些家境小康的中产阶级。

    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从北京面试完回兰州，结果没出来，也不敢买卧铺票庆祝。于是，很幸运地就遇到了一位高干子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官二代”。这位“官二代”可不一般，据他说，自己的爸妈分别担任西部某省的组织部长和环保局长，叔叔婶婶也都身居高位。

    能屈尊来到硬座车厢，体现了他艰苦朴素、顽强奋斗的良好作风，还坐在我身边，更能说明人家的亲民作风。我居然对他没有买到卧铺票产生怀疑，则暴露了我的心理阴暗。

    “官二代”在北京除了访亲会友，也有顶要紧的公干。他很随便地拿出一张纸，很不经意在大家面前扫了一下，对面的女生很配合地问:“这是什么啊？”“官二代”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是一份合同，也就三四个亿吧。过了一会儿他又很随意拿出一本画册。不能再让别人抢先了，我赶紧问：“这是什么画啊。”“官二代”自然而然就谈起他与北京艺术界的亲密关系。

    茫茫旅途中，素不相识的各位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大家用聊天来打发时光，下车后再次见面的可能性很小。在这种轻松的环境下，大家有意无意说些大话，除了那些很傻很天真的人，谁也不会当回事。但是牛皮也有限度，吹爆了还吹的话，就是在藐视别人的智力。

    我就这样被藐视了，而且，不止一次。于是，我每次上火车，如果坐硬座，就立刻掏出一本书，绝不跟别人有眼神交流。如果是卧铺，那么不管几点，我都爬上去，睡他个昏天黑地。这种处理方式简单有效，我也落得耳根清净，但时间久了，也觉得不能老是这样。

    近一两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故事可写，所以，我寻思着，要不要买张硬座车票，去哪儿无所谓，重要的是，在旅途中，能听到很多有想象力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