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网络问答社区“知乎”上面,一则关于动画片《黑猫警长》为何只有五集的答复,戴铁郎的名字或许至今仍不为大众所知,虽然由他编剧和导演的动画片《黑猫警长》,在“80后”集体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这些印记可以在铺天盖地的留言中显现:“白猫班长牺牲那一幕我心都碎了!”“看着《黑猫警长》长大,年复一年,从没觉得它只有5集。”还有一对已经为人父母的80后,在寄给戴铁郎的信中写道:儿时的世界因为你们的动画片而饱含正能量,我会把它推荐给自己的孩子看,让他们知道是非对错,让他们保持心地善良……
网络上,怀旧的情绪一触即发,答案的作者“德川咪咪”发现:一夜之间,她的帖子就收获了14000多个点赞,近千条评论和私信。
现实中,这位85岁的老动漫工作者的生活却依然波澜不惊。他不上网,不用智能手机,几乎所有的采访都交由挚友兼学生的动画片导演印希庸处理,耄耋之年依旧每日埋头创作。
“戴老让我谢谢大家!得知这么多人喜爱《黑猫警长》,他真的很高兴。”印希庸说,他同时也是《黑猫警长》的制片。1984年《黑猫警长》开始创作时,他才28岁。
事实上,创作《黑猫警长》的时候,戴铁郎的整个创作团队都是刚进厂没多久的年轻人。曾有人质疑年轻人的资历不足,戴铁郎说:“年轻人不做事,怎么学习?”他非常看重年轻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年轻人的想法“更有孩童的味道”。
上世纪八十年代,动画片总是以画面上一个大大的“完”字结束,黑猫警长却举着手枪“砰砰砰砰”打出“请看下集”四个字。这个创意便是来自年轻人印希庸。还有黑猫的造型,戴铁郎设计了许多不同的黑猫形象,拿到幼儿园和少年宫向孩子们征求意见,才最后确定了一个头戴“大盖帽”的警长形象。
许多80后至今对黑猫警长使用的各种先进武器记忆犹新,殊不知,“热追踪导弹”、“喷气式摩托车”都有其真实的“原型”,它们来自戴铁郎特意订阅的国外科技刊物。为了让团队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想法,许多人物和场景,也是他自己一笔一画描绘出来的。
他的工作态度影响了整个团队,一名团队成员至今对彼时的工作状态记忆犹新:十几个人挤在一间30平方米的工作室里,没大没小的,就像一家人。“那时候只有两毛钱的加班费,福利也只有免费的绿豆汤,但大家乐此不疲。我们是为了给孩子带来快乐而工作,心态非常纯净。”
但影厂一开始对这部片子不看好,黑猫团队花了10个月制作出来的两集动画片,在内部放映后就被叫停了,原因是:里面打打杀杀,不符合传统美学。直到一年半以后,一位电影局领导看了,觉得不错,小朋友试映的反响也很热烈,才在不做任何宣传的情况下上映。
这样的挫折对戴铁郎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因为“出身”的原因,他虽然是北京电影学校(北京电影学院的前身)第一批美术系动画专业的毕业生,却在美影厂坐了27年的冷板凳,直到50岁,才有机会担任动画片导演。
在一次次的政治运动中,他找到了让内心平静下来的方式——埋头画画。他曾为著名的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画金鱼,尽管这只是故事中的一个“配角”,他却反复修改了6稿。
27年里,他不具名地参与了许多美术片的创作,其中不乏《草原英雄小姐妹》、《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这样的获奖作品。
他的第一部导演作品《我的朋友小海豚》,在最初台本审批的时候就遭到了挖苦,有人对他说:“这种本子你去废纸篓看看,我们扔掉很多。”
“我每一部作品厂里都反对,从《我的朋友小海豚》到《黑猫警长》。”戴铁郎在为数不多的一次采访中说。
本子没通过,就没有导演室,他去食堂借来一张小矮凳,在厂医务室的一角,趴在长板凳上画分镜头,长长的纸一直拖到地上。
他最为得意的作品《黑猫警长》,一经问世就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追捧,并在历年来最受欢迎的国产卡通形象评选中,与《葫芦兄弟》并列第二。“啊啊啊,黑猫警长”的旋律,直到今天仍被人们广为传唱。
尽管如此,他很快便因为年龄到了而退休,且没有像多数同时期的同事那样被返聘,因此《黑猫警长》只拍了五集便没有了下文。为了贴补家用,刚退休的时候,他每天骑自行车去郊区,替人修改原画。
而今,老伴和女儿均已去世,唯一的儿子身体不大好,需要老人照顾。为了清净地生活和创作,他固执地请印希庸替他推掉所有采访。
在朋友眼里,戴老是一个非常“时髦”的老人。他爱喝咖啡、可乐,爱吃冰淇淋,还指导同事“意大利面得卷着吃,不能吃成阳春面。”
美影厂分给他的那间老旧的50平方米公屋被一张宽大的桌子占去了三分之一,桌上堆满了手稿。这原本是一张双人床,老伴去世后,他叫人改成了桌子,用于创作。
他对自己的作品充满感情,黑猫警长最热的时候,他自己掏钱买了一件黑猫警长的玩具摩托车。后来,这件玩具被朋友的孩子弄丢了,老人为此伤心了许久。此后,残破的直升机、别人丢弃的黑猫警长T恤衫,都被戴铁郎捡回家珍藏。他还用陶土捏了个黑猫警长,摆在窗沿上,每天看看。
谈起那些不如意的岁月,老人常常用哈哈一笑带过,脸上的老年斑也随之被隐没在深深的皱纹里。“人不可能是永远顺利的,你不可能知道明天是怎样,就像我养的流浪狗,捡来时还跛着脚,现在已经健步如飞,人应该像动物一样。”
打开衣橱一样的大柜子,背微驼的戴铁郎捧出厚厚一大卷纸张,一层层打开后,里面包裹着大大小小的黑猫警长人物的黑白照片、手稿和退休后创作的作品,大如半幅桌子,小如明信片大小。
“世界上有很多原因,很多事情会把你困住,可如果你心里面装着一个世界,拿起笔,世界就是无穷大。”老人一向宏亮的声音变得轻柔,他已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
本报记者 张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