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赛车队“玩”出的工程教育

    5年前，当天津大学能源与动力工程系主任谢辉试图在学校里组建一支方程式赛车队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设想出它今天的样子。

    他当时在新生入学教育中说服自己所负责的新生班里30名学生组建成车队，并将其定名为“北洋动力”——含义不言而喻，历史悠久的北洋大学是天津大学的前身。随后，在学校的支持下，他和内燃机燃烧学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尧命发、毕凤荣和高文志老师制定了面向全校的赛车团队建设规划。他们安排学生们在“北洋广场”上广发传单。最后，在一间大教室里，这位教授亲自宣讲组建车队的意义，并请美国朋友介绍美国大学生的比赛情况，希望吸引更多的同学加入。

    如今，一切看起来都反了过来：车队规模长期保持在百人左右，涵盖了很多专业；每年申请加入者往往超过入选者的一倍。队员们以曾是“北洋动力”的一员感到骄傲，在申请保送硕士研究生的简历中，很多人会着重提到自己在车队的经历。

    一批忠实的追随者想方设法接近“北洋动力”，比如机械工程类专业大二的王聪，他的一大心愿就是入队。他说，自己“就是喜欢赛车，喜欢动手”。他已被拒绝过一次。为了争取进入他觉得自己“高攀”不上的车队，他自学了一些关于赛车的技术。“再申请加入技术组，我就不是‘零基础’了”，他说。

    11月初，王聪选修了一门《赛车工程概论》课程，开课的毕凤荣副教授是赛车队的指导教师。每节课后，王聪都会排着队围住老师提问。

    《赛车工程概论》是天津大学求是学部新开的选修课，一共32个学时，2学分，选课的有100多名一、二年级的学生。在天大，求是学部被视为工程教育改革的试验田。

    从“北洋动力”车队到《赛车工程概论》，都是试验田里的新试验。

    2008年3月，谢辉去参加美国汽车工程师协会的年会，开会期间美国高校的方程式赛车在现场展出，令他怦然心动。感受到高校方程式赛车“国际竞争”的“轰轰烈烈”，谢辉回国后与同事们开始组建天津大学自己的赛车队。

    “北洋动力”队员的角色并不只是赛车手，还是汽车设计与制造工程师。每个赛季，车队都会自行设计和制造一辆方程式类型的小型单人座赛车，开着它驰骋赛道。车队以赛车设计公司的模式来运营，队长是“总经理”，技术部门的部长叫“总监”，还有市场营销部门、财务、宣传部门。队员是来自全校不同专业、年级的本科生和少量研究生。

    除了车队队员和指导教师，和车队紧密相关的，还有汽车制造业的赞助商代表。汽车整车、半导体和系统、轮胎、软件等方面企业的工程师甚至“老总”们，都有可能成为车队的指导教师。

    “这么多不同层次的人一起，构成了一个多元互动式的教育场景。”谢辉将其比喻成“大熔炉”：全体参与者共同面对实际问题，频繁地讨论、互动，相互学习、撞击、锤炼与激励，达到“互激”状态，最大限度地获得教育和成长。指导教师们有意识地帮助同学们营造“熔炉”里飞沙走石、狂风乱舞的氛围，让学生练出“火眼金睛”。

    2010年起，“北洋动力”车队每年参加中国大学生方程式汽车大赛。每年都能发现队员们身上有种“使不完的劲”。 “你看到他们眼睛里‘冒着光’吗？你看到赛车出了状况，他们抓耳挠腮、急得要命的样子了吗？”谢辉说，有一次赛车出现了一点小故障导致没能完赛，队员们闷着头憋气，很长时间没说话。最后，一个男生在赛车营地的白板上狠狠地写下一句话，“等着，爷明年再来”！

    谢辉说，这样的场面，应该让更多大学生们看到——一旦看到了，那些还在宿舍里睡懒觉的学生就该“睡不着”了。在他眼里，每个学生的心里都有兴趣的火种，“老师只要把火点着了，同学们的激情就一定会燃烧”。在组建赛车队、参加比赛的过程中，同学们的集体荣誉感、责任心、创造性和玩命的学习劲头，统统被激发了出来。咆哮的“北洋动力”赛车，释放了学生们内在的动力。

    “打游戏可以通宵达旦，做赛车同样可以达到这种境界。”谢辉说。

    如今已经是研究生的李建飞大一时就加入了赛车队，他起初是车手，参赛回来后也想“做技术”。他在发动机组干了一年，又跳到制动组当组长。到今天，他在车队服务了整整4年。他形容，在这里“有追逐梦想的感觉”。“虽然经常忙到深夜，但喜欢就觉得是在‘玩’，觉得为了这个可以不顾一切。”

    这个小伙子说，类似的感觉只有“追女朋友”的时候才有。

    李建飞最难受的一次是2013年赛车出了故障没能完赛，几个小伙子在营地不甘心地哭了起来。但在车队多数时候他体验到的是快乐：“和小伙伴一起装车、练车，解决问题，虽然特别累但却真的很开心。”

    现任队长李修飞将这种感受形容为：“很少有什么事情让我这么‘揪心’、‘伤心’，怀有这么复杂的感情。大学一共就4年，我觉得这是我大学4年里最有意义的事。”

    在“北洋动力”，有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如今已经读研一的杨晓，就在车队里发现自己更偏爱车辆设计，并打算将来在这个领域发展。

    还有人收获了友情。何玉波起初一点都不想加入赛车队，因为看到室友加入车队后有段时间每晚都为解决油箱漏油的问题愁眉苦脸。“有时候，我就陪着他一起忙，看他一晚上重复十几次摆弄一个元器件，一直到凌晨四五点。我觉得车队的成员太辛苦了，太可怜了。”陪着陪着，他也“入伙”了。

    已经“退役”的队长黄宇认为，车队最重要的是团队工作理念。“学校里很难有这么一个平台，让大家在三四年的时间里共同做一个项目。”

    求是学部教授罗震应邀担任了车队顾问，在他眼里，“在车队练过的学生，就是不一样”。他指导过一个队员做毕业设计。“那孩子学习成绩并不突出，但我交给他的问题，不用过多指导，他用一两周的时间就能‘琢磨’明白，弄得像模像样。有悟性，动手能力非常强。”

    拥有如此吸引力的“北洋动力”并不是赛道上的明星。事实上，它5年来的参赛成绩最好的是第9名，其他4届都因故未能完赛。谢辉教授本人也认为，车队面临的问题很多，首先是经费不稳定，再就是天大没有汽车专业，“北洋动力”只是以学生社团的方式在运作，玩得还“太业余”。尽管这样，但同学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为了促进车队的建设，老师们决定在2014赛季结束后，开出了《赛车工程概论》，抱着“试试”的想法。

    课程讲授内容包括了赛车赛事与规则，汽车文化，赛车结构、动力学、设计以及驾驶技术等。主讲的毕凤荣副教授说，希望这门课今后还可以邀请汽车企业的负责人甚至交警来讲相关内容。在老师们的设计里，即便是一门概论课，也要延续“协同多元化教育资源”从而达到“熔炼”的教育模式和效果。

    2014年10月，谢辉教授主持的“协同多元化教育资源培养能源动力类国际化高素质创新型人才的熔炼模式”获得了国家级教学成果二等奖，“北洋动力”赛车队是这个模式中的重要一环。

    成绩并不重要，追求好成绩的过程比什么都重要——在老师们看来，赛车成绩是个情结，而队员们在追求这个过程中所体验到的责任、汗水、智慧、友谊才是最重要的。

    队员齐彬喜欢一本名叫《赛车梦》的书，其中讲述了美国一支默默无闻的高校赛车队的征程。他在扉页上郑重其事地抄录了书中的一段话：“等到了赛场他们才渐渐明白：无论胜利或是失败，这场激烈的比赛，已经给他们上了一堂最难的课：一堂关于工程设计、关于团队合作，关于友谊，也关于他们自己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