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年度事件,大概就是随时都能热气腾腾地从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件事。今年6月8号,一大早去参加了一场跑步比赛,回来一进家门,看见我奶奶极其茫然地在找东西。问她找什么,她目光好像是从什么远得不得了的地方被人拉回来,怔了好久才说:怎么办?你爷爷没了。
怎么办?随后我们所有人被拉进了一套标准的葬礼程序,极其繁复累人折腾,好像就是在这种折腾中,痛苦变得麻木起来,好像跟着那些程序一道道走过去,爷爷逝世的这个事实,慢慢地变成了可以接受的事实。
对一个已经被病魔折磨很久的老头儿来说,一走了之或许是更好的解脱。但对他所有的亲人来说,每个人都会有遗憾,为什么以前我没为他多做点什么?人类就是这样,健忘又无知。这之后的诸多程序,看上去更像是给自己的安慰剂。
接下来那半年时间,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来次全家聚餐。一开始相当频繁,头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接着到断七,六十天,一百天,各类节假日。总之,成年之后我从没像今年这样,参加如此多的亲戚聚会。
实际上很久以前,我就习惯了每年只见一两次亲戚,在过年的时候应付应付,回答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结婚前甚至连唯一的一次聚会也不想去。
但爷爷一走,亲戚们就像被太阳吸引的行星,每隔一段时间就非团聚不可。悲伤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三个月后,所有人都开始习惯了没有我爷爷的生活。在一次又一次的聚会中,我才发现,其实长辈对我没什么兴趣。他们更喜欢聊点东家长西家短的新闻。
例如某亲戚家的小孩结了三次婚,前两次都十分无厘头,一个是网恋闪婚,一个是相亲介绍,直到碰到自己的小学同学,才算订下终身。还有某邻居中年男子,我妈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个同性恋。虽然跟正常人一样结婚,但从没有小孩,有人问他老婆怎么回事,老婆直言:我一个人怎么生?随后跑了。还有一个亲戚,女儿博士毕业,嫁了技校出身的老公,最后以离婚收尾。
这些重口味八卦在餐桌上密集放送,经常让我一边吃饭一边目瞪口呆,最重口味的一则,来自我爷爷的妹妹,说她十几岁时因为貌美,被土匪掳走做了小老婆。解放前土匪逃到台湾,贪恋她的美貌,又回来想把小老婆接走,她死活不同意,土匪却被共产党抓了起来。我这奶奶即便老到了八十岁,依然看得出来,是个美人。不过她有个跟土匪生的大女儿,一张阔嘴,一点没传承到母亲的美貌。
冬至那天,一家人又因为我爷爷团聚在一起,逝去的人没法享受的团聚,活着的人又热闹地聚了一回,这或许就是纪念日的存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