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城,可能很难找到一个像冯广聚一样“较真儿”的小吃店老板了。
这位“爆肚冯”第三代传人,一进厨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在灶台前,1米7出头、身材“清瘦”的他,牢牢握着锅柄,连着两三个小时,不停接过徒弟切好的肚仁。
徒弟有时候走个神,随手抓一把放进盘子,就塞到师傅手里。冯广聚眉头紧蹙,扭过头瞪一眼,“再重新称”。
若是大儿子冯秋生切的肚仁和百叶不均匀,冯广聚二话不说,狠狠地踹上大儿子一脚,“你个‘二把刀’想糊弄谁啊?”
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儿食客,冯广聚压低了嗓子对儿子说:“你是学徒,不是公子哥,要干,就要干得有模有样。”
冯广聚的“较真儿”一直持续到前两年。那时,年过八旬的他下盘不再稳当,握着刀的手也哆嗦得厉害。“被迫”离开厨房的老爷子骑上了电动三轮车,每天从前门廊坊二条晃悠到什刹海九门小吃再到菜市口。“爆肚冯”的3家店面,他一天能逛上好几个来回。
在有些逼仄的老店里,总有人能瞅见这个背驼得有些厉害的老人,对着食客笑眯眯道:“您觉得这个味儿还成吧?”
只是,如今,来自这位老人的问候再也听不到了。因肺部感染,冯广聚于2014年12月29日晚在北京去世,享年82岁。
“老爷子苦了一辈子,就连去世前,最放不下的,还是店里的情况和食客。”在老店里,冯广聚的儿媳妇低着头,拿抹布用力擦拭桌子,红着眼眶喃喃道。
上世纪50年代,政府推行合作化与公私合营,冯广聚进工厂当了一名车工,“爆肚冯”就此关张。那几年,冯广聚虽然嘴上不说,但还是个毛头孩子的八儿子冯云亭都能瞧出来,“他很想恢复‘爆肚冯’的招牌”。
1980年代初,一位几十年对北京小吃“牵肠挂肚”的台湾老先生突然登门拜访。拗不过老先生的请求,冯广聚买了几个羊肚子,在家给老先生做了份爆肚,还叫了其他几家老北京小吃的传人,都在家做好了吃食送来。
冯秋生至今记得,老先生吃完这些北京小吃后,“泪流满面”,紧紧握着冯广聚的手,“30多年了,我终于吃到了梦里的东西。谢谢啊!”
两年后,关闭30年之久的“爆肚冯”重新开张。
那个时候,几个儿子一点儿也不支持父亲出山。1960年代的时候,冯广聚曾在厂里说过一次,真想恢复“爆肚冯”啊。就这一句,他被关在厂里整整一周,“批评教育”。
可是,“为了那些念念不忘的食客”,冯广聚还是出山了。不光是自己开店,他还满北京城地跑,一家家劝其他北京小吃传人出山。
俊王德顺斋第五代传人王顺华就是那时候被冯广聚找上的。在王顺华的印象里,冯广聚总是骑着那辆有些“时髦”的老凤头牌自行车,“悄无声息”地就蹿进了牛街胡同自家的屋子,每次来,都是“很自然”地落了座,又是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又是沏茶,“看不出一点儿刻意”。
一年多的时间,就这么拉家常般,王顺华的父亲王鸿增被说动了。后来,重新开店的王鸿增没几年就去世了,店快关门了。冯广聚三天两头去找王顺华,“很严肃”地说,“你父亲可把你托付给冯伯了,我必须得帮你”。
晚年时,冯广聚常聚集起各家小吃的传人,让各家做好小吃参加各类活动,推广老北京小吃。有时候,涉及钱的问题,70多岁的冯广聚跟活动主办方会格外“较真儿”,哪怕是100元,他也会“争到脸红脖子粗”。
“冯伯太不容易了,都是为了我们……怕我们心寒不干了,他才这样。”说到这儿,王顺华再也忍不住,啜泣不止。
劝“豆腐脑白”传人出山的经历更“坎坷”。这家小吃的传人住在黄村,冯广聚每去一次,都要骑上四五十里地。这一骑,就是好几年。
冯广聚对儿子说,“小子,你可不懂这些老北京小吃的价值。”他眯起眼睛,“口蘑香豆腐脑,吃到嘴里倍儿香,管你穿西装还是长褂,一进店里,衣服一脱,坐下来就开吃。”像是不过瘾般,冯广聚提高了嗓门,“那就是一种文化啊!”
邻居萧殿文对这种景象并不陌生。年过花甲的他,在小时候常常瞅见,“爆肚冯”廊坊二条的店里,食客如织,“里面的人吃完有时候都出不去”。有的食客面前,蓝花瓷的碗,摞了半人高。那个味道,“真是绝了,就咱老北京的味儿,别的地儿尝不到”。
最近几天,冯老爷子的儿媳妇发现,廊坊二条的老店里来了一群“很特别”的人。这些人“客客气气的”,默默点了爆肚,也不说话,只安静地坐着。
“他们一定是来缅怀老爷子的食客”,儿媳妇很笃定。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一吃到爆肚,神情一下子变悲伤了,“那味道没变,是老爷子做的爆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