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舟飞船返回舱高速降落时,一米的距离只是转瞬之间,如果此间火箭发动机没能点火产生反推力,减缓返回舱下降速度,航天员和飞船将遭受致命的威胁。
在中国航天科工三院,王征作为高度控制装置研究设计师,就是那个在神舟飞船最后一米处掌控火焰喷射的人。他和他的团队研制的某高度控制装置,可根据返回舱至地面的距离发出指令指示。这个返回舱末端看似不起眼的小部件,是系列神舟飞船实现“中国造”的最后一个单机设备。王征和他的团队走完最后这一步,耗时近10年之久。
对航天人来说,能看到自己的产品上天、安全回来,是一种幸事。
王征却没有这种幸运。2011年11月17日,神舟八号飞船平稳降落在内蒙古四子王旗主着陆场,不少守在电视直播前的航天人欢呼起来,他们知道,落地的成功才能为“神舟八号”与“天宫一号”交会对接整个任务画上句号,也才真正让中国成为继美、俄后世界上第三个独立、完全掌握空间自动交会对接技术的国家。这时的王征,正在和“嫦娥”的兄弟们做着“焦头烂额”的试验,处在探月工程研制某关键产品任务的敏感期。
有人问他:是不是没敢看?毕竟,这是高度控制装置第一次“乘船”飞入太空。
要是搁在7年前,他的确有些“不敢”看。那时,王征刚从一个“以为某粒子发光”的毛头小伙子,成长为整个项目的外场试验技术带头人。
那是2004年9月,他第一次参加大型试验,“紧张”得满脑子都是“不能失败”的念头。但意外偏偏出现了,如果不紧急处置,他们准备了多年之久的某高度控制装置,很可能因为这个小小的事故告别这次“上船”机会。
现场气氛凝重。王征心里很清楚,尽管有一整套安全防护措施,但如此近距离操作要冒受到辐射伤害的风险。年轻气盛的王征,挽起袖子,抓起锉刀:这是战场,作为战士再危险也要上!
同事朝他大声地嚷:“王征你疯了!不要命了!”一切声音都不复存在。那一刻,王征出奇的冷静,他紧紧盯着那只出现意外的零件,肌肉已经紧绷到快抽筋,但手中的工作丝毫未差。
事后,他承认,那半个小时,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意外情况处置完毕后,第一个架次的空投开始了。
所谓“空投”,是指一个模拟“返回舱落地”的试验,王征他们所研制的某高度控制装置能否保证其平稳降落就看此一举。
投下!返回舱在降落伞的拖曳下在空中下落,某高度控制装置加电工作,近地面1米,向反推发动机发送点火指令,在反推力作用下,返回舱平稳、呈直立状着地。
“完美!”王征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喝彩。然而,试验飞船成功落地后,王征却连自己的手掌都管不住了。
“无论怎么用力,手心就像握着个鸡蛋一样,怎么也合不拢”。身边的同事看到他,惊呼:“王征,你怎么满眼血红!”
王征自己一照镜子,也被吓了一跳。
在医院接受体检后,大夫悄悄对王征说,“小伙子,你要是再多被辐射几分钟,这辈子恐怕都看不见飞船上天了!”
很快,第2个架次,第3个架次……均取得了成功,4投4成!在后面,两型神舟飞船返回舱进行的多架次综合空投试验,同样取得了全部成功。
在那一年,王征成了某高度控制装置的主任设计师,也是这个项目的第三代主任设计师。
他不止一次地提起前几代设计师的名字:张志谱、李祥林、杨惠堂,他给自己鼓劲:“要有骨气,不给师傅丢脸!”
多年以后,当王征站在人民大会堂,和英雄航天员们一起接受国家领导人颁奖时,才三十出头的他,黝黑的皮肤,稀疏的头发,鬓角处深深的褶皱,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显老”不少。
而立之年的王征,立下一个理想,“一定要让我们的产品到太空走一圈!”
当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决定同意将某高度控制装置作为神七备份产品时,王征愣住了:理想如此之近,几乎触摸得到。在向理想奋斗过程中,他更感到自己和这个国家、民族的荣誉感离得如此之近。
很快,某高度控制装置成了神舟八号的正样产品。然后,神舟九号,嫦娥三号的任务接踵而至。
那是王征喝咖啡最多的一段日子。连续几个月高密度、高强度赶制产品,他和几个年轻小伙子在单位扎了营,实在熬不住就往行军床一躺,军大衣一盖,补一会儿觉,再回到电脑前继续“拼”。
“对月、举杯、喝咖啡”是他们的浪漫。战友们把某高度控制装置比作“兄弟”,“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哭在一起、笑在一起”,有人一个月不着家,在电脑前工作到吐,被强制架着“遣返”回家,有人结婚只用了半天便赶回岗位……
在航天任务中,就是不缺拼的机会。在外场,冬天,穿着军大衣和毛皮鞋,王征依然有过膝盖以下被冻得没有知觉的体验。夏天,40多摄氏度的高温,在荒无人烟的大片空地上,王征曾想,“这大太阳会不会把我们都给蒸发了。”
出生时,父母为他起名“王征”,对他的期望并不是有一帆风顺的人生,而是在征途、不断征服。而同事则形容他“拼命三郎”。王征说,“我就要跟人生拼,跟自己拼,跟任务拼,跟进度拼。现在不是都讲‘蛮拼的’,拼了,至少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