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1922年出生的,今年93岁。
她有个粉色的旧茶壶,与之成套的茶杯只剩下两个,且都磕破了边儿,但外婆还是一直在用。每次有人来探望的时候,她就拿出五颜六色的茶杯招待。这些茶杯也互不搭配,每个都出现得很突兀。这些茶具都是外婆长久积攒出来的,不论是磕破的壶嘴、摔掉的把手还是磕坏的杯口,都是时光的馈赠。
从孩子出生开始,以她为中心,衍生出了40口人的大家族。现在外婆年纪最大的重外孙在读大学,也就是说,大约20年前,我家就已经四世同堂了。
孩子们一来就是一群,家具、茶具的磕碰自然就多。从茶杯的花色样式上,可以看出外婆家摔坏过多少个茶壶。目前用的这个老茶壶是上世纪80年代,组织发给外公的。粉色底子上有几枝梅花,写着“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用这个茶壶喝茶时,仿佛就是我与外公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在我出生之前,外公就去世了。
外婆如此高寿,不得不感谢一个人。在外婆5岁的时候,土匪为要赎金,绑架了她家七八口人。路上外婆不小心摔到坡下,土匪不让她母亲去抱,结果她就在山沟里哭了睡,睡了哭,直到第二天清早,一个拾粪的人发现了她。
同日,她的母亲被土匪放下山去捎口信,正巧到这个拾粪的人家歇脚,找到了惊魂未定的外婆。
这一段奇遇,外婆一直记得很清楚,“要是我晚上被狼叼走了呢,要是我娘没去那家歇脚呢?”
如今的外婆虽然行动不比从前,但耳聪目明,语速比我还快。她从小就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十几岁时逃了娃娃亲,在山东参了军,去隐蔽医院做护理员。
那正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年华,外婆遇到了从陕北到山东打鬼子的外公。
外公长得很帅,浓眉大眼高鼻梁,双手能打枪,枪法精准,即便从他60多岁时的照片上,仍能看到当年的英姿。
那时候,外公的伤情时好时坏,于是部队派人护送他和一对教授夫妇去山西麻田司令部,外婆作为护理员随行,白天隐蔽,晚上赶路,这一走,就是一年多。
抵达麻田司令部后,外公与外婆结了婚。
他们育有6个子女,后迁回山东定居,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不管什么物件,他们都希望能用一辈子,以至于许多家具物件都比我年龄大得多。
这成了这个家族的传统,不管是对待东西还是对待人,都要长长久久地珍惜。
外公离开我们已近30年,但不论外婆搬家到哪里,都会把他的照片放在床边,有好吃的也要摆一些在他的照片旁。外婆说起粉色老茶壶的来由,说起外公的轶事,仿佛他只是在外出差而已,并未远去。见我在给老茶壶拍照,外婆一笑:“把你外公也拍进去吧。”
惠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