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说

    头几年，出去玩，不论到哪儿，下了火车还是飞机，一定先买份地图，用不用的在其次，不买心里不踏实，同时地图也成了我到一地的第一份旅游纪念品。

    现在，电子地图发达了，随便到哪儿打开手机输入目的地，定位自己位置，听着导航指引，左拐右拐就行了。可是要是遇到电子地图指错路的情况，就麻烦了。前几天我出门办事，按照某著名电子地图的指引，最终迷失在大北京的水泥丛林中。在走了几公里冤枉路，拜过四方之后，终于到了地方。这还是在北京，要在外地只有着急、抓瞎的份儿。这时候要有一份纸质地图拿到手里，心就定下了，虽然地图也并不都准，但总能给人一份安稳。问题是导航用多了，认知功能退化，可能连南北都不分，有地图也看不懂了。

    其实，地图除了指路，还有别的用处。以旅游地图来说，又兼具旅行指南的作用，景点、美食、特产介绍都在上面写着。

    还是前几年，我到苏州旅行，晚上到了山塘古街，由于某老字号的服务员忘了叫号，导致没吃上饭，等反应过来，居然所有的饭店都关门了。是的，所有。踱回旅店的路上，在一条小街上有一家卖大饼、油条的小店。当时刚刚过十点，小店才开门，作为北方人，油条是早点，苏州人把油条当夜宵，让我觉得新奇。因为没得选，也只好吃一份油条、豆浆充饥。回到旅店，打开地图，赫然在苏州美食介绍中发现了这家小店，据说已营业三十多年，每天从晚十点开到早上七点，在苏州也颇有些知名度。呜呼，本来没有选择，只为充饥的一顿饭，因一份地图变得有趣，竟也成了旅行中的谈资，本不太愉快的心情也好起来。

    几个月前，我在旧书店买了一堆北京地图，回来数数40张，从1976年到2008年，其中1980年代的最多。最早的一份出自1976年，地图出版社出版的北京城区及郊区地图，定价6分，A3纸大小，两面印刷。最贵的是1996年地图出版社出版的《袖珍北京生活地图册》，它的宣传口号是“生产者必备、经营者必备、消费者必备”，这本人人必备的图册定价7元人民币。出版地图的出版社有专门出地图的地图出版社、测绘出版社，也有似乎和地图行业没太多关系的北京摄影美术出版社、中国建设出版社、学苑出版社、北京燕山出版社，等等。甚至还有一份西安地图出版社的《北京交通图》，这大概是给陕西来京人员准备的。

    这堆地图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如《北京街巷地图册》、《袖珍北京生活地图册》、《北京乘车指南》这样相对大部头，供长期在北京生活、对地图有特别需要的人群使用；一类是供一般查阅或游客使用。第一类，暂且不论，只第二类翻阅一遍，也能发现不少有趣的东西。

    地图能为游客提供什么？道路、景点、美食信息。每一份地图因为时代不同，能提供的东西也不同，同样因时代不同，游客对地图的需求也不同。

    1976年的这份北京城区及郊区地图标明，1969年第1版、1974年第3版，1976年1月第9次印刷。7年里出了3版，印刷9次，在当年可能算不慢的速度，要搁到现在7年出7版都不算快。这份地图里没有什么景点介绍，一切都有着属于那个时代的简单、肃静。图中特别用数字标出来10座建筑，有人民大会堂、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国美术馆、首都体育馆等，而著名如故宫却没有资格享受这份荣耀。图中从西直门到颐和园一线，几乎没有任何建筑被标注，北大、清华都从地图上消失了。

    让我们再看一张1978年地图出版社出版，定价0.26元的《北京游览图》。这份图中专门有一节北京简介：“北京是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首都，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的中心……今天，北京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更加蓬勃发展，欣欣向荣。”在陶然亭公园的简介中写道：“解放前臭水淤积，蚊蝇孳生，景色荒芜。解放后，在疏浚湖水、取土堆山的基础上，进行了大量的绿化建园工作。”只过了两年，地图已变得更加活泼。在这张图上，有12处北京著名景点的小图，并配有文字说明。这些文字都如陶然亭这段，诉说着今夕对比的种种变化。亦如此前的肃杀，在这张图上有着新时代开始的激情，同时又能看到之前的烙印。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张图中已经有了去京郊的旅游专车，北京出租汽车公司的地址、电话，也交代得清清楚楚。

    时间推进到1982年，仍然是地图出版社出版，定价0.92元的《北京市区地图册》中，北京简介变成了“今后，随着祖国四个现代化事业的发展，这座历史悠久、具有古老文化传统和光荣革命斗争历史的城市，将会变得更加庄严美丽。”同是美好愿景，在短短几年后，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在这本图册中，旅馆、餐馆、商店都有专图。西单、王府井商业街也都单独成图，饭店在哪儿，商场怎么走都标的明白。这时，人们对地图的要求，也不同于前了吧。

    1985年的地图中开始有了小公共，一直到上世纪末的地图中都有这种交通工具的身影。到1980年代末，有了《北京交通旅游住宿图》，把住宿单独提出来放到标题里，在我手中这些地图里是唯一的。大约住宿，或者住的好一点，随着游客经济条件更为宽裕，也变得更加重要。1990年亚运会，《体育观光图》、《北京亚运会场馆交通图》应运而生，哪儿是工体、哪儿是首体、哪儿是奥体，足球在哪儿赛、摔跤在哪儿赛、赛艇在哪儿赛一应俱全。20多年后，盼盼笑得依旧灿烂。

    1990年代的地图，设计上少了1980年代的文艺范，看着更商业，广告也成了地图的一部分。到了2000年以后，地图更简洁，但又似乎少了一股劲，倒显出些许疲态。我手中最后一份地图，是2008年《北京楼市图》，虽然仍然是中国地图出版社出版，却没了定价，大概是房展会的赠品。地图的功能在这个时代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人类辨方位曾经白天看太阳，晚上看北斗、看南十字星。几千年前发明了地图，不论是郑和还是哥伦布，还是从北京走到上海，地图都在指引人类前行。旅行中，我们把一份份地图带回家，当我们把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的地图放在一起，看到的是怎样的变化和不同。看图能够认路，是地上的路，也是时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