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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头帘的男孩儿，站在人民大会堂前，穿着背带裤，举着一面五星红旗，冲着镜头傻笑，没错，那是我。十八年前，爸爸拿着傻瓜相机，记录下我傻瓜的一刻。
父亲祖籍河北，是奶奶的大儿子，从小累活、苦活都帮弟弟妹妹，上完了初中，却不懂汉语拼音。这几年，托语音聊天的福，他每次给我发来的语音都不少于三十秒，看着屏幕上的那行“对方正在讲话”，让等待也能变成期待。
继续往前翻相册，我似乎有点不认识父亲了，这几年他明显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英俊无比的他了。尽管妈妈经常烹饪养生食疗，购买“长寿果”，企图阻挡岁月的侵蚀与肆虐，然而衰老的面容日复一日的与他并肩，最终还是输给了岁月。
十八年前，我身高不足一米，每晚爸爸回到家，无论多么疲惫不堪，多么精神恍惚，多么神经涣散，他都会让我骑在他结实而宽广的肩膀上，载着我在客厅里跑了一圈又一圈。我经常松开双手，用指尖用力触摸屋顶，恐高症早已被抛在了脑后。
夏天，我会看到河的远岸，一个黑点正在河水中央缓缓移动。父亲穿着一身黑色皮质防护衣，腰部以下潜入水中，推着由木质边框、绿色网面组成的工具，搜寻着水下的每一个扇贝，河蚌，螺狮。秋季，父亲把梯子夹在树旁，艰难地攀爬上自家的香椿树，用铁钩打落每一棵带着草本清香气味的叶片，我在树下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手里攥着几片香椿叶，抬头仰望，幻想自己也能像爸爸一样，变得游刃有余。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行色匆匆的人群，和父亲朝夕相伴的场景总会在视线前闪回。那年我刚学会走路，在阳光下肆意奔跑，父亲屈身紧随在我身后，宽厚的手掌在我后背附近撑开，为我护航；那年我刚上学，每天早晨洗漱之后，看着桌子上冒着丝丝热气的热乎早餐——一个茶鸡蛋，一盒温豆浆，一块软蛋糕；那年我第一次穿起正装参加十八岁的成人礼，当校长宣布让所有的孩子们向父亲、母亲鞠躬致谢时，我看到父亲的瞳孔里像揉进了砂砾般微微发红。
这些“小事”，持续了二十三年，持续到我毕业，持续到我获得第一份工作，持续到今天。一年前，父亲住院了，因为胆结石手术。每晚吃完饭，喝完酒，他都忍着疼痛，去卧室趴着，我和妈妈催过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去医院。每次都是一句“小病，没事。”而推脱了，那段时间，父亲甚至还每天坚持上班，周末打打零工，赚钱养家。坐在病床边，看着他头发日益渐白，混沌的眼神，手背的输液针，我眼睛一胀，鼻子一酸，跑到楼道默默流下了几行眼泪，这是长大后鲜有的一次流泪。
我和他一样，话不多，不好意思在亲人面前表达真情实感，我喜欢把感激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质性东西。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文化程度不高，但他付出的爱是简单的，明了的。岁月催人老，我看着他开始患上骨刺的双腿，看着他每周都要去医院理疗，揪心般地难受。
曾经调皮捣蛋的、酷爱奔跑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稚气渐消、独当一面的大男孩。走在熟悉的街边，黄昏下我的影子比童年拉得更长，因为里面盛满了我与父亲的故事。
李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