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道士下山》,最大的感受是怎一个乱字了得!那些似是而非、矛盾重重的哲思偈语漫天飞舞,就像片中何安下的功夫一般:上蹿下跳。陈导恐怕不免委屈,因为他拍《道士下山》的初衷绝不是让观众轻松一看、回头就忘,而是要有所表达、布施情怀。然而,他要传达的真相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不楚,囫囵了事,还做哲人智者状要大肆教育观众一番。于是,就不得不落得评价不佳的名声。
陈导将这种磕磕绊绊归罪于现实。并颇有担当地说,导演不是什么都说了算,现实中存在太多无奈的因素,但愿意背这黑锅。这话看似豪气冲天,但仔细想想,自己的烂摊子自己不收,能指望谁!看来陈导不仅有圣人瘾还有英雄癖。岂不知,即便现实设置了太多的限制,这现实也不仅仅是陈凯歌的现实,它还是陈可辛、周星驰、姜文的现实。更何况,对于真正的艺术家,即便被套上了枷锁,其热情和才华也会在有限中挥洒成无限,这就是歌德所说的 “戴着镣铐跳舞”。
还是说说电影吧。
电影在讲述一个叫何安下的小道士学成下山,经历了悲欢离合,之后参悟,重回山上修炼的故事。上山下山的物理空间中,穿梭过诸多人物:崔道宁为一个美女放弃做道士回归红尘,“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个绝对活在当下者;周西宇和查老板是豪气冲天大隐隐于市的英雄;如松是个典型的和尚,爱说些高深莫测的陈词滥调;何安下是单纯的赤子,来人间走一遭,踏红尘寻真理。据影片旁白说,经多次了悟以至彻悟,后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在一番人间的风霜雪雨后,终得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的澄明之境。但所有人物的起落始终,似乎都是导演的自说自话,而非人物的思想和情感的水到渠成。所以观众抓耳挠腮了:小道士怎么就顿悟了?佛家讲缘起缘灭怎么就和不离不弃杠上了?既然大道就在寻常日子里,小道士还上山干啥?所有动物都是月亮,所有人都是太阳,这是谁的歪理谬见?还有周西宇看着落花就懂得了慈悲?如松大师哈哈一笑就表示洞明世事?恐怕这些都是陈导的一厢情愿吧?
托尔斯泰想把安娜写成荡妇,最后他却为这个悲情的女人而哭泣。导演是电影的上帝,但人物有自己的走向和逻辑。在《道士下山》中,所有的人物都成了陈导的工具,为了表达他对所谓的人间和大道的一知半解。结果,人物没塑造出来,道理也没讲清楚,归根结底无非是陈凯歌自己在思想和表达方面的茫然。
影片缺少统摄性的理念,让观众看完之后不明所以。正如何安下所说,他不知何为慈悲何为淫邪,不知道如松和尚是否知道。我想导演也未必知道,所以他将影片中的主人公取名为何安下——在哪儿安放肉身和灵魂?也许追问才是导演在这部电影中想要表达的?
困惑才是它真正的主题?显然又不是,因为整整120分钟,陈导都在大讲特讲他对人生、大道、江湖等大写的名词的理解。剧终借何安下经历风雨、再度上山完成他对这些困惑的解答。解答依循自说自话的风格,是旁白宣讲出来、而非故事和人物呈现出来的。更甚者,这些宣讲出来的几无逻辑的只言片语,既没有真正触及宗教人生的本质,也没有给予富有创见的理解,不过是将一些风花雪月式的陈词滥调搅拌进故作深沉的腔调中,最后化作一堆莫名其妙的大道理,糊涂了自己,也凌乱了观众。
在《道士下山》中,陈凯歌意将电影提升至哲学的高度,但他在其思想并未锤炼至成熟的情况下,竟然用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对于人生来说,宇宙人间大道即在细微的寻常日子里,对于艺术来说亦然,而自视为电影哲学家的陈凯歌显然不屑于老老实实唠点家常嗑讲点平常事,在一箪食一瓢饮洞察世事,而非要高高在上地摆出一副圣人智者的尊容,诲人不倦地将那些囫囵半片的大道理强加给观众。
这种道重文轻的表达方式,最终只能把电影变成人生教育宣讲片,从而失去艺术的独特魅力。更何况,真正的艺术最忌陈见,而《道士下山》却比比皆是“人生就是上山下山”;“不择手段非豪杰,不改初衷真英雄”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坏人的猖獗,是好人的沉默”等已被反复咀嚼的乏味的心灵鸡汤。
我认为,陈导要拍出好电影,还是低调做人老实做事,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