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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推着童车慢慢过来，车上堆着残花。仔细一看，花堆里还睡着我女儿。
自从来深圳后，我就告诉我妈，楼道里的纸壳、饮料瓶都不能碰，邻居们已经划分好势力范围。我妈强忍了几天，发现不远处有个花市，大喜过望，一到傍晚就去捡花，回家之后，从地上一堆残花里，挑出几支勉强能看的，插到瓶子里，清香一晚上。再就是给我爸打电话，听我爸还在替她值班，觉得很踏实，这一天就非常圆满。
很多年前，我没上大学时，我妈就退休了——属于内退，没有退休工资，经济很紧张。因此，她的生活主题就是找兼职、买便宜菜、给全家做饭。就我的记忆，前前后后，我妈已经打过10多份工。对很多人来说，找工作，尤其是兼职，不容易，但对我妈似乎很轻松。一大清早，她去市场淘便宜菜，看到路过的网吧在招聘清洁阿姨，就闯进去问：“你们招清洁，我能做吗？”主管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被这种雄赳赳气昂昂的自信，以及她手边的两捆葱和一篮子西红柿所折服，继而开始讨论待遇、时间等细节问题。
在我们家属院，类似我妈这种情况的阿姨不少。看见我妈每次找工都旗开得胜，每份工就几个小时，不但不影响家务，干得不爽还能换一份，姐妹们都很羡慕，纷纷跑来取经。我妈也乐于分享经验，告诉大家：第一，要自信；第二，要自信；第三，还是要自信。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三遍之后，要是还不开窍，我妈急了，亲自带人家出街：“你们这里招收银吗？她之前是当会计的。”于是，又一个阿姨，被她成功地推销出去。
我妈最忙的时候，同时打两份工，给我们一大家人做饭，同时，坚持每天跳广场舞，有时还跳早晚两场。这种旺盛的活力，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也深受同事们喜欢。在网吧、夜总会打工的，大都很年轻，很多比我岁数还小，也就是这帮人，还经常约我妈去唱卡拉OK，唱high之后，我妈就请大家来家里吃饭。网吧主管已经是我妈的好朋友了，他叫我妈大姐，至于我，他犹犹豫豫叫了声哥。人在江湖，重要就是一个“乱”字，我们谁也不去计较。
打工多了，见识也足，我妈见了很多年纪轻轻就暴富的老板，也目睹过很多行业由盛而衰。因为电脑和手机的普及，她所在的网吧做不下去了，转型为快捷酒店。老板经济紧张，工资就发不下来。我妈去讨工钱，老板翻遍抽屉，再加上口袋里所有的零钱，还是缺一点，真是好心酸啊。我妈没要剩下的那点钱，回来还告诉我这件事。创业艰辛啊，我俩感叹了一阵。之后，我妈辞职，在附近的酒吧新找了一份工。
酒吧这份工是她干得最久的，有时比较忙的话，她还叫我爸一起帮忙，有时甚至替她上班。酒吧的老板都换了两个，我妈还是干得最久的员工。自从月嫂走之后，我们开始考虑给女儿请保姆，人家要么坚决不住家，要么要价很高，我只好腆着脸把老妈空运过来。我妈第一舍不得我妹，第二舍不得的，就是这份工了。“一个月1000多，每天就4个小时，不干活儿的时候，可以用wifi看电影”。待遇实在不错，临行之际，她委托我爸每天替她值班。
考虑到深圳花销不菲，我们决定每个月给老妈2000元钱零花。我妈坚持不要，我讲了许多道理，主题核心无非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这样，我妈新近的一份工，就是帮我带女儿，工作对象就是亲孙女，可想而知，她现在的工作热情比老板——也就是我，还要大得多。
因为老龄化的缘故，到我这一代，退休可能还要推迟，但估计到60岁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请我做事了。我也不太担心，我妈就是很好的榜样，到时候，我就像我妈一样，拼尽一个老头儿的自信，勇敢地推销自己：“你好，你这里需要门卫吗？”
李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