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之事大也

    乍一看，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夏日生活了：每一天，走进浴室，抓起莲蓬头，随你爱开冷水还是热水，舒舒服服地冲个澡，那叫一神清气爽！

    可是，为了大家都能洗上澡，你知道我们老祖宗有多曲折有多努力吗？

    古罗马人当然是爱洗澡啦，建了金碧辉煌的澡堂子和高度发达的地下水系统，超前得帝国承受不住，直接崩了；古中国人从周朝起就讲究洗澡，这个仪式那个礼节一大堆，可是没有成群奴仆吭哧吭哧往屋里运个五六盆水，老爷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

    最棘手的是，洗澡不光是洗，还事关健康问题——不过，可别以为一定就是“洗澡有利健康”。

    在中世纪，欧洲人最着迷的养生法则来自意大利城市萨莱诺，根据“萨莱诺养生法”，牙齿、口腔、耳朵一个都不能放过，呼吸的空气要清新，健身之后更得仔细洗澡——好吧，他们的理论现在看来有点骇人：建议在放血之后空腹洗浴，尤其得用冷水洗澡，这样可以“拉紧纤维组织，防止通过出汗而过多地排放体液”。

    现代西医估计眼珠子都得弹出来：放血？防汗？

    没错，那时候养生学家信奉的理论就是古希腊的四体液说，他们想象着人类体内有那么几种液体跑来跑去影响着人体健康，所以没事儿就给人放血。以至于洗澡都跟放血凑到了一起。

    而同一时期，在遥远又令人神往的东方，世界第一大都市——杭州城的居民们无论贫富贵贱都爱“洗刷刷”。当然，只有富人能在家完成洗澡的壮举；广大劳动人民就把十文钱一次的洗澡活动与按摩、吃茶、喝酒有机结合到了一块儿，间或还有小贩穿梭在澡堂子里卖些个面汤或是“安养元气”的丸药。

    于是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如果他真叫这个名字的话）跨过大半个地球到杭州，就被震惊了：啊，满城都是澡堂子！这些城里人不把自己洗干净就不吃晚饭！

    但杭州一城之景象并不代表古中国。至少，在当时的中国内陆，尤其在北方，多是一辈子只洗两次澡的地方；或者是全年专挑一天，比如六月六、七月七的，全村人一块儿下河洗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11世纪的江西人王安石特别讨厌洗澡。可他是大官啊！从汉代起，中国的官员们就会定期放洗澡假——要把全身，包括那一头及腰长发给洗了。这可是个大型体力活，怎么也得干上一天。到王安石生活的那个年代，每10天就是一个“沐日”。但有个性的人就是能置若罔闻，直到虱子在王先生的胡子里冒出了头，这下大家都知道他不洗澡了。

    最后，为了保证介甫老兄别把自己养得臭气熏天，他的俩同事不得不定期把他塞进浴盆，帮他把换洗衣服都准备好了才放心离开。

    不管怎么看，古中国人的沐浴是市民的娱乐，文人的心灵净化，朝廷的礼仪大事。而欧洲人就不同了，总有医学专家在实心眼研究“沐浴”与“健康”之间的关系。15世纪中叶，黑死病袭击欧洲，医生们死活找不出原因，最后总结说：哎，大概是洗澡惹的祸。

    “洗浴、火炉及其所导致的后果会使身体和体液加热，体质变得虚弱，气孔张开，这都会导致死亡和疾病。”1495年的一位专家如是说。

    “洗澡会让人变蠢，让人的力气大大衰退。”1568年的专家则这么认为。

    洗也是为了“体液”，不洗也是为了“体液”。从此欧洲长久的不洗澡时代就开始了。大澡堂子传统一去不复返，不管是百姓还是贵族，都安心踏实地裹紧了衣服，跟虱子生活在一起。

    直到18世纪晚期，古典主义兴起，上流社会开始模仿古罗马人的生活，洗澡突然又成了时髦的事情。

    就这么着，洗澡跟着水疗卷土重来，再一次以健康使者的身份出现在欧洲人面前。

    1908年，美国水牛城终于出现了世界上第一家有私人浴室的旅馆。

    而在历史悠久的欧洲，大多数人还是斜眼看大洋彼岸的“暴发户”：天天洗澡，脑子有病？

    这时候，“体液说”早让人抛弃了。科技昌明，科学家们意识到了细菌病毒的存在，好好整饬了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在家轻松洗澡成为可能。别说是医生，就连无孔不入的商品广告也在对着消费者们呐喊：健康！清洁！漱口水要用上，洗手液杀灭99%的病菌，洗洗更健康！

    但这就是好事儿吗？

    一种观点认为，后人看我们，也许会说这是一个“过度清洁”的时代。人们用上了各种杀菌消毒产品，由此导致的结果是，新一代人被保护过头，没咋跟细菌打过交道，身体抵抗力非常差。

    不过，也许这就是人类吧，曲曲折折，一路前进，不断地修改着自己的错误。很多时候，还能认识到从前是错，本身就是一种幸运的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