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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声频频响起，47岁的赵醒坐在电脑前，与无数个普通淘宝店主一样，一丝不苟地进入日常工作状态。
身旁的轮椅却又显示着他的特别。3岁时一场高烧带来的后遗症影响至今：不仅走不了路，蜷曲的双手让他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然而，此时，鼠标和键盘在他手中显得异常灵活。他将右手掌内侧向上，随着中指关节与按键的一次次轻触，一个个字符飞快跃上屏幕。
时间回到2010年，刚开始学习的赵醒“光开关机就学了一上午”。只上过小学五年级的他将拼音挂纸贴在墙上，从头开始练习拼音；双手不灵便，就用两只手腕夹住尺子打字……一年后，从未出过远门、从未挣过钱的他将价值1.78万元的四轮燃油车卖到了云南昭通。
过去，每次家里来人，赵醒都把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在门后。如今，他可以面对陌生人侃侃而谈，作为一名小有成就的督导，他还带出了30多个残友徒弟。
2010年至今，5年间，山东省济南市绿星电商互助社已成功培训上百位像赵醒这样的农村残友，他们平均受教育年限仅为6年，从以低保为生，到如今自食其力，人均年收入上万元。更重要的是，很多人从中感受着尊严与信任。
以公益之名，电商正引领这里的农村残友进入全新的世界。
不光是生计，还关乎尊严
一个十几人的团队，撑起了山东首家通过电商培训手段解决农村残友生计的公益组织。团队核心便是杨建生。
2013年，济南某制造企业最年轻的中层管理人员杨建生毅然辞职。毕业于济南大学社会工作专业的他，凭借大学期间农村志愿服务经历和6年的企业营销管理经验，30岁时应聘为绿星电商互助社总经理。
这并非下海淘金。在原单位，他的年薪已达10多万元，而成为绿星电商互助社总经理后，去年他的月薪3500元，今年3850元。
作出这样的决定，终归因为他始终放不下那群人、那些事。
2004年大一暑假，杨建生作为领队带领校实践团队深入济南周边一村庄考察。不经意间，他推开了村里最残破的土坯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卧床不起的中年残疾人，头发粘结辨不出男女，头顶巨大的蜘蛛网，油乎乎的被褥以及地上胡乱堆积的草灰。
“进去就愣住了，不知道该干什么。”初次接触农村残友的杨建生说。
从此，农村残友成了他的心结。
直至毕业，杨建生每年都会支农20多天，到过近40个村庄，深度接触20多位残友及其家人。
一张张农村残友的面孔让他印象深刻：
一位残友对着收音机一听就是一整天，里面的各种信息让他眼睛发亮；一位残友主动替大哥看守大棚，尽其所能弥补对家人的亏欠；一位年迈的老母亲聊到孩子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满是“我走了后他怎么办”的担忧。
还有不少大龄残友，总是表情麻木，对未来没有任何预期。
“他们从小经历的事情是我们无法感知的，但他们内心是有渴望的。”杨建生说。
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数据显示，我国8296万残疾人口中，农村残疾人口为6225万，占75.04％。“社会应该为这一群体提供更多关注和机会。”杨建生说。
当杨建生为生活奔波的几年间，专门为农村残友提供服务的公益机构——绿星之家助残服务中心的发展一直不温不火，对农村残友的服务仅限于逢年过节“送温暖”，难破陈规。
2011年，有残友开淘宝店卖残疾人专用代步车，居然有一些收入，这对杨建生有所启发。2013年，绿星之家助残服务中心孵化发起并整合资源，由此创立绿星电商互助社时，杨建生来了。
与杨建生一同加入的，还有闻讯赶来的农村残友们。
与国内许多只做培训这一前端环节的公益项目不同，互助社选择多走一步，实打实地把各个环节打通。
经过10到15天的免费集中培训、开起淘宝店后，互助社利用参赛获得的创投奖金以及29位股东众筹来的资金承担起了后续环节的所有工作。残友们足不出户，只需在电脑前负责店里产品的网上销售即可。
此外，互助社建立督导制度，请生意小有所成的老学员为新学员提供心理和技能定向指导。
“平均每人1万元的年收入，对农村残友家庭，是比较可观的。”杨建生说，“这份工作同时意味着尊严。”
作为互助社总网店的销售经理，张子强被誉为“铁打的销售冠军”。因脑瘫有重度语言障碍的他，每月电商销售额都突破10万元。他为自己买了房，并把“讨个媳妇”提上日程。
用商业模式解决社会问题
8月4日14时10分，伴随着铃声，9位残疾学员陆续来到位于济南长清区万德镇的绿星之家农村电商培训中心，今年第3期培训第5天的课程正式开始。
课程内容是PS软件的使用。担任讲师的是22岁的电子商务专业在读大学生湛希迎，他在课余时间经营着一家淘宝女装店，累计销量千余件。
“我在学校也会为学弟学妹上课，在这里很明显的感受是，这些残友将学习视作乐趣而非负担。”湛希迎说。
按照课表设置，接下来的几天，他还将以调研、座谈、授课相结合的方式，系统讲解店铺装修、淘宝人流高峰介绍、淘宝指数使用方法等全套电商流程。
与此同时，绿星电商互助社总部，23岁的宋磊也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说话不甚流畅的他一字一顿地描绘入职后自己的变化：“心放开了，不会再把自己和别人隔离开。”
来自济阳农村的宋磊，因小脑营养不良造成上肢残疾，初中毕业后，他的生活基本是在吃饭和看电脑中循环度过，农忙时节偶尔出门帮父母捡一些散落田间的玉米，“压抑，无聊”。
2014年10月，宋磊参加了电商培训，12月正式成为办公室7名工作人员之一。他们与总经理杨建生、两位兼职财务和几位大学生志愿者，共同构成核心管理运营团队，负责互助社所有淘宝店铺的货源采购、物流配送、售后服务等全部环节。
每到年底，互助社的农村残友会对管理运营团队进行打分和考核，直接决定团队工作人员本年度奖金和下年度工资。
“这种‘倒评’模式，实质就是淘宝店主联合起来雇佣我们。”杨建生风趣地打比方。
从培训中心到互助社，用商业模式解决农村残友实际需求成为重要理念。
杨建生一直坚信：“商业就是商业，爱心和奉献替代不了它，只有纯粹的商业才能建立稳定而长久的合作关系。”
“我们做梦都想挣钱。”杨建生毫不掩饰地说。他进一步解释，互助社是公益组织，更是社会企业，因此，这里追求的是团队利润最大化而非股东利益最大化。
“要把钱花得有‘道’，通过合理分配，最大程度惠及农村残友，这才是互助社的责任。”
在互助社，每笔交易利润已形成稳定的分配模式：残友老板拿最多，占到45%，行政办公经费支取25％，售后、股东分红和助残服务中心日常运营各占10％左右。
通过该模式，以万德镇为核心，向济南周边村庄拓展，覆盖到省内菏泽、临沂等地区，再辐射至北京、安徽、福建等地……目前，互助社已集中培训140余人。
“据估算，几百万残友可借助电商受益。”杨建生期待有更多的社会资源，与互助社一同打造这种商业模式，提升残友生活品质。
“以生命影响生命”
“自助助人，助人自助。”这是互助社秉承的宗旨。
杨建生将其阐发为“以生命影响生命”：“我们在用我们认为对的事情去帮助残友；反过来，残友也在用他们的努力让我们坚持。”
在互助社，许多农村残友的生活轨迹被改写。
37岁的郭飞，曾是一名工程兵，退伍后辗转工地打零工。2009年，他不慎从工作架跌落伤到脊椎，一下子从家中顶梁柱变为下肢无法行动的一级伤残。
妻子因此离开，留下幼女。郭飞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呆望着窗外裸露的暗红色院墙。那段日子，郭飞已不愿再回忆。
2013年8月，经朋友介绍，郭飞参加了电商培训并顺利毕业。
如今，隔着院墙，就能听到他在电话里扯着嗓门向客户介绍产品，几十款代步车的数据信手拈来。
望着门上9岁女儿画的太阳、彩虹和绿树，他的目光温暖而平和，与几年前的状态判若两人。
对于杨建生和他的团队，赵醒感激不已，“电商改变了我的人生”。
谈及未来，带好新手团队是赵醒的重要打算：“只要他们爱学我就爱教，看到他们熟悉业务操作、接了单子，我就开心。”
前不久，今年刚从山东财经大学招牌专业金融学毕业的贾佳加入了他们的团队。
作为学校陶行知协会支教项目负责人，贾佳多次带队赴河南鲁山支教，也曾参与微博打拐、免费午餐等全国性公益项目。
择业时，贾佳收到6家银行递来的橄榄枝，当顺利通过体检准备入职的那一刻，他最终选择听从内心的召唤。
“公益组织中混圈子的比做实事的多得多。”正是看中了互助社“做实事”，贾佳加入互助社，很快成为骨干。
如今，处于成长阶段的互助社仍面临不少压力：残友学习周期漫长，专业师资匮乏，单一化的淘宝平台，政策不明朗的代步车产品，甚至一台电脑以及网线费用对不少残友仍显奢侈……
“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很危险，蛋糕就那么大，更多残友进入后如何盈利也需要思考。”杨建生最近正忙着考察滕州的干货市场，考虑将互助社产品与本土特色产业相整合。农村残友的养老、成家，也进入互助社的考虑范畴。
“对城市残友的帮助更多是锦上添花。”杨建生呼吁更多人为农村残友雪中送炭。
（文中涉及的农村残友均系化名）
实习生 胡静 本报记者 邢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