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就是一个不断告别,不断超越自己的过程,就像现在的我,再也不会真的把桌上的那排玩具小兵当作英雄。我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哪本漫画还是小说让我迷上了这一堆硬币大小的塑料模型。
我那时一半的娱乐时间都花在给它们布置“战场”上。所谓的战场,就是我房间的床,我得先把床单弄皱,让它从广阔平坦的平原变成高低起伏的丘陵,然后把象棋围棋的棋子儿堆在这些“丘陵”之间。
布置完毕之后,这些塑料小兵就会按着阵型埋伏好,敌人一到,它们便沿着战壕,挨着掩体,在枪林弹雨之中穿行。一直到夕阳斜斜地穿过窗户,金色的光打在这些小兵的脸上,我才会心满意足地收拾战场。
小时候的我乐此不疲地重复这个游戏,更准确地说,我并不把它当作“游戏”。对小孩儿来说,幻想的世界和现实世界并没有明确的分界。我甚至期待会有怪兽来袭击我们小区,我的这些小兵就能真的证明自己的英雄本色。
想象中的袭击始终没有发生,时间才是真正的怪兽。长大一点之后我就发现,这些东西都只是看着好玩的罢了,而且,就算是和其他玩具比起来,这些硬币大小的小兵也显得太过时了:不会飞,不会跑,不能变形,一不小心就被当成废物清理掉了。
长大后,我遇到了很多人,一些优秀的人就像是塑料小兵故事的翻版。可时间会让他们逐渐失去光彩,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喜欢布置一些附加题,以此来锻炼大家的能力,这些题目都是没有学到的内容,那时候数学竞赛的野火还没有烧到小学,大家一般都对这样的题目束手无策,偶尔能够解出来,那就是莫大的骄傲。后来发现那些让人为难的题目,不过是一些基础的代数、几何罢了,原来那个让人崇拜得不行的老师,也就没有那么神奇了。
同样的,最开始让人费解的棋局,过几年之后再回头看,也都是一些入门技术而已;读到的一些相见恨晚的书,过几年之后再回头看,也只是引你踏入山门的科普读物罢了。
就像那只井底之蛙,跳出井口之后,走向越大的世界,就越是想远离那口井,将自己与过去隔开。
我站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嘲笑过去的自己。同时,我也一直在焦虑,如果未来的我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会觉得幼稚可笑。
我变得越来越焦急,我急着超过身边所有人,只有在不断的超越之中我才能觉得开心,但我又总会想起那个“未来的我”,那个“我”似乎永远都在提醒我:“你还差得远呢!”
我越是向前走,这种焦虑就越深。我总觉得那个相信英雄怪兽、每天给塑料小兵布置战场的小孩儿傻得不行,但我再也没有像他那么开心过了。
当年那个小孩儿每天想的,是今天小兵们又遇到了哪个怪兽,战局又有什么新的变化。而现在的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尽快打完眼前这盘比赛,然后尽快奔向下一个战场。
波西格说:“仓促是最要不得的态度,当你做某件事的时候,一旦想要求快,就表示你再也不关心它,而想去做别的事。”那个一心想脱离现状、一路狂奔的我,看起来积极进取,实际上似乎忘记了奔跑的目的,用表面的努力来对抗迷茫。
那个看起来幼稚,每天给塑料小兵布置战场的小孩儿,反而比现在的我更加懂得生活:他每天想的不是如何超越别人,超越自我,而是今天又遇到了什么怪兽,战局又有什么新的变化,成长不完全是为了超越过去,告别旧我,更是为了体验每一个更加新鲜的现在。
我还记得解开老师留下的附加题时候的骄傲,记得琢磨出一盘残局之后的兴奋,记得读到一本好书时,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果我总是怀着一种超越的心态,我只会不断地想要更好的东西,永远处在一种不满足的状态之中。
那些我超越了的过去,就好像那些塑料小兵。当我长大之后,会发现它不像更厉害的英雄,会飞,会变形;它们打不了怪兽,掉到地上也会沾满灰。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它已经在我需要的时候,做了一位像模像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