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然(化名)5岁时来到郑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一待就是四五年,一直没有找到家。最近,一对夫妻想要收养孩子,几乎没有在外流浪过的孟小然,终于有了新的家庭。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流浪儿童都能像孟小然一样幸运。他们离家出走,流浪,被救助,却依然难寻归宿。
村干部对孩子的处境一无所知
早在2002年,郑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生导师张明锁教授就开始参与郑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的工作。
在他印象里,曾有一名因父亲失踪、母亲远走而流浪的孩子,在郑州得到救助。后来,孩子被送回二伯身边寄养。
没过多久,对流浪儿童做家访的张明锁来到了男孩的家乡——河南省新密市一个偏远山村。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就让张明锁震惊不已——破了洞的屋顶正漏着雨,院子里杂草丛生,房间里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面对张明锁的询问,男孩的二伯不以为然:“我自己还有好几个孩子要养呢。”而一旁的村委会工作人员,看起来和张明锁一样吃惊——他们对男孩的处境竟然一无所知。
这让张明锁感到痛心。近10年来,国家对流浪儿童的救助力度非常大,全国各地上百家救助中心层出不穷。这些救助中心房间多、场地大、设施也完善,但政策的温暖并未真正送达给孩子——最基层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对流浪儿童的救助只能流于表象。每年,救助中心都会统计“救助了多少流浪儿童”这样的漂亮数据,却没有真正解决流浪儿童的实际困难。
张明锁同时注意到,近10年来,随着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流浪儿童的数量也随之下降。以郑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为例,2005年、2006年时,每年救助的流浪儿童人数多达30~40人,而现在,只有零零星星十几个人。
郑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工作人员介绍,流浪儿童数量减少还与独生子女制度有关。从前家里孩子多,跑出去一个“不算啥”,现在一家只有一个孩子,而且父母就近打工的多了,会很快来把孩子接走。
现有救助模式为何治标不治本
一些深知“进去就意味着要被送回家”的流浪儿童不肯主动走进救助中心,他们宁愿流浪,也不愿回家。因为流浪儿童问题产生的根源大多在于家庭和学校。比如家庭不和睦、学习成绩差以及在学校遭受歧视等,这些都可能造成孩子流浪。
为此,张明锁认为,现有的流浪儿童救助保护模式其实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目前,大多数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只能提供短期的、暂时性的救助。而家庭矛盾等造成儿童流浪的根本原因,以及流浪儿童已经产生的心理问题,如果没有得到解决,极有可能造成流浪儿童的多次流浪。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在张明锁的大力推动下,郑州市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在流浪儿童救助模式上进行了“升级”。除了设立类家庭,还与当地社区合作,将流浪儿童送到社区学校就近入学。
然而,设想虽然美好,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这些流浪儿童入学没多久,家长的投诉就接踵而至,他们非常排斥这些“有坏毛病”的流浪儿童进入普通学校。
入学不成,只能请大学生志愿者到救助中心来给孩子上课。每周一到周五,志愿者们会根据孩子的年龄,有针对性地进行小学、初中基础知识辅导。年龄大一些的流浪儿童,则在救助中心学习职业技能。比如,跟汽车师傅学开车,在厨房打下手学做饭……但这些“非正规教育”,始终无法得到教育部门的认可。
张明锁曾遇到一个多次流浪的儿童。孩子来自洛阳钢厂,被送回家时,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快点儿给我滚。”
由于母亲不知去向,父亲也不愿管孩子,张明锁和救助中心工作人员又找到男孩的其他亲戚,得到的答复也都是拒绝。
最后,男孩还是无法回家,可民政部门却不愿再将孩子送回救助中心。他们的理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还在,不能剥夺其监护权。“可是我们一转头,这孩子肯定又得流浪”。男孩已经11岁,因为长期流浪,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张明锁很担心,“家人不管他,政府不管他,那等着他的或许只有犯罪了。这些得不到规范教育的孩子一般也没有法律意识,对他来说,也许杀人都算不了什么”。
张明锁举了个例子。“就好比推石头上山,我们救助这些流浪儿童就是把石头往山上推,但推到山顶后,我们的相关部门就不闻不问了。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石头很容易再次掉到山底”。比如,在流浪儿童数量庞大的新疆,由于救助中心救助不善,许多流浪儿童再次流浪,最后被当地清真寺收养。
张明锁希望,流浪儿童救助保护机构能够进一步完善救助模式,不仅要收养,还要教育。“救助中心的工作不能仅仅局限于送回家,接受规范、健康的教育对于这些流浪儿童来说十分重要”。
困境儿童应统一管理
另一方面,张明锁认为,在流浪儿童数量减少的情况下,各地救助中心空出大量的房间、人员等闲置资源。而与此相对的是,社会上需要救助的困境儿童还有很多,比如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失学儿童等。
张明锁提供了一组数据,当下,全国服刑人员达到60万人,其中大多为中、青年,其子女多为未成年人。令人感到痛心的是,大量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处于“没有人管”的状态。目前,除了河北省石家庄少保中心,专门救助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的机构寥寥无几,而且多为国际组织和民间组织,例如阳光村、晨露国际爱童院等。
张明锁觉得,这是件十分“讽刺”的事:“这本该是政府负责、社会协同解决的问题,但如今却是社会负责、政府协同。”他了解到,政府相关部门也曾给予一些民间组织相应的支持,但这还不足以让张明锁认同,“只是偶尔来看看,这样的救助怎么够?”
张明锁建议,将流浪儿童、服刑人员未成年子女、留守儿童等困境儿童集中起来,由民政部门统一负责管理,提供养育、教育、职业教育培训的救助模式。“不能碎片化地管理这些困境儿童,你管这个,我管那个,很容易浪费资源、重复投资”。
在张明锁的设想中,困境儿童身上的“负面标签”应该被摘除,将管理机构统一更名为“儿童保护中心”。除了民政部门,张明锁还“点名”提到了共青团,希望团组织能在社会层面更广泛地为困境儿童奔走呼吁,寻求更多的支持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