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包厢

    最近我乘坐了一次火车卧铺。因为没有订到普通软卧，所以选择了之前没有乘坐过的高级软卧。在此之前，没有预设过这种卧铺车厢会是什么布局，结果出乎预料地，让自己陷入尴尬。

    这是一个二人包厢，而我的上铺是位男士。也就是说，在这个有独立卫生间，两个床铺，一个沙发，一个吧台的封闭空间里，我要跟这位陌生的男士共度一整个夜晚。晚上10点半之前，一切安好。10点半之后，喧闹渐渐平息，列车在铁轨上行走如同奏出一曲美妙的交响乐，车厢内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息。

    本来出于安全考虑我应该把车厢门反锁上，现在门里门外我判断不出哪里更危险，当我出于本能去锁门的时候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准备留一个逃生出口。在以往有区个人的车厢里我会自如地收拾东西，然后去洗漱，现在我进了卫生间会本能地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以往在车厢里走动我都背着随身的小包，可是在这样二人间里我再背着一个小包走来走去，似乎防的就是他一个人。还有，车厢里人一多我就可以随时隐形，别人爱聊天聊他们的，我可以插话也可以不插话，戴上耳机就可以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是现在，在我戴上耳机之前，他开始问我到哪里下车，偏巧我们的目的地又是同一个地方，似乎比陌生又近了一层。可我根本不想和这个陌生人开始一段从“你好”到“再见”的短暂交往。

    再看看那个舒服的沙发，如果不趁着12点来临之前好好看会儿书打发时间真是太辜负这贴心的设备了。可是那个人，准确地说是那个男人，从我10点上车起就在他的铺位上躺着，不知道是假寐还是睡着了，我似乎又不能把这里当成自家的客厅，想待多晚就待多晚。

    好心情就这样被一个高级软卧给搅黄了。

    怀念以往那种卧铺车厢。我喜欢睡在距离铁轨最近的那个方向，这样就好像枕着铁轨入眠。每次趴在枕边望窗外的时候，都会有一种身体飞出窗外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外面也有一个自己，看着漆黑的列车，那个亮着的窗口内眨着眼睛的我。列车有时经过空旷的田野，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找寻田野里的一丝亮光。有时又会经过静谧的村庄，星星点点的灯光让你想要猜测屋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人家，他们对经过的列车又抱着怎样的猜测。当然还会经过站台， 这个时候外面会突然敞亮起来，你等着火车进站，然后等着去辨认那一个站牌，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我醒来的时候都是那几个站牌，从列车时刻表上看应该有好多好多，可我看到的永远是那几个。

    车厢里几个人上上下下有一种天然的喧闹，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然后你走到车厢的另一头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顺便打量一下左邻右舍。列车改进以后，总会抹掉很多想象力。比如此刻，这种软卧就让我更加怀念列车尽头的卫生间，那种轻微的不适正是列车所特有的，跟你在家里不一样，所以自从你踏进车厢的那一刻起，就准备把身体调整到一个临时状态。

    我记得有一个作家描述过自己心仪的卧铺车厢被改进之后，或者是加了一个更衣间，细节不太记得了。总之，他终于可以在车厢里站着换裤子了，这让他觉得很不适。因为他觉得在一个公共的空间里，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悄悄完成这件事显得更绅士也更体面，当他可以站着之后，卧铺车厢顿时失去了它某种神秘的魅力。

    现在我也觉得无比失落。我本来可以安静地看书，旁若无人地听音乐，在列车员道晚安之后，美美地进入梦乡，然后在美妙的铁轨声中逐渐接近我的目的地。这种流程会让我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可是现在我只想我的夜晚尽快结束。尽管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在车厢内活动，和我交流的不过是个男中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