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航母舰载机试飞员戴明盟来说,“没发现问题”有时反而是最大的问题,甚至某些时候,他还必须主动“制造问题”。
戴明盟飞的新型舰载机歼-15,出厂时是一款“三无飞机”——无使用说明、无前人经验、无教练教学。在中国航母初创的背景下,这款飞机又被赋予多层意义:有了舰载战斗机,中国海军才具备远距离攻击的能力;而只有试飞员多发现、解决问题,开发出教材,中国才能批量“生产”更多舰载机飞行员。
据统计,舰载机飞行员的事故率是航天员的5倍,普通飞行员的20倍,更不用说走在“找问题”路上的舰载机试飞员了。
这名大校刚被提拔为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部队长,坐在记者面前,他身着白色海军服,语调平稳,脸部几乎看不出表情变化。
告别普通的飞行员成长路径时,戴明盟35岁,这已是他从军的第16个年头。那年,上级首长来到戴明盟所在的部队“海空雄鹰团”,首长告诉他,海军装备正在大发展,准备进入航母时代,需要一批舰载战斗机试飞员。
“我感到很突然。”戴明盟坦言,全世界的试飞员数量稀少,他连怎么试飞都不清楚,“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可以试试,这本身很有意义”。
试飞开始了。
中航工业试飞中心的杨亚明,被选为首批舰载机飞行员的培训总师。这名经验丰富的专家承认,起初每个人对舰载机飞行都一无所知,甚至连菲涅尔灯(航母用于引导飞机着舰的信号灯——记者注)也不知道。
负责飞行组织调度工作的中航工业工作人员李涛有些担心。他说,歼-15没有定型,在安全飞行的基础上,试飞员要“故意”试探一些性能的边界状态,以发现问题及时解决,“这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空中特情,非常危险”。
更何况,舰载机与普通战斗机操纵方法差距不小。战斗机速度快,机动性强,但着舰要求速度尽量小。在某些速度范围内,飞机特性天差地别。而且,飞机在陆地降落可以滑行825米直至停稳,而在航母上,这一距离只有90米。
李涛与戴明盟一起住了两年。每次走到屋里,他都看到戴明盟桌上摆着歼-15的学习资料。
飞行员出身的海军原副司令员张永义,那年直接住进试飞场所,在一线指挥。
那时,试飞员开始进行舰机适配性试验试飞。戴明盟感到“自己一脚陷进试飞里,拔不出来了”。“特情见多了,没什么影响。”戴明盟的语调不紧不慢。
在杨亚明看来,戴明盟心无杂念,心理素质极佳,飞行数据稳定,处置风险的能力也很强,“在所有训练中,他都是我们的首选”。
让杨亚明印象深刻的是,一次起飞后,飞机丧失了自动控制功能,戴明盟完全凭借手动操控,把飞机飞得很平稳。“我们在地面看,觉得飞得很好,又让他多飞了一圈。他跟塔台沟通说话也没见任何异常”。待平稳落地之后,戴明盟和技术人员说出了故障。杨亚明一看数据,吓了一跳,立即通知停飞全面检修。“这么严重的故障,一旦处置不好,很容易摔飞机。”杨亚明非常后怕,“但是,戴明盟下来以后很冷静,一点都不慌,很平淡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特情出现了十几次,戴明盟次次沉着,平稳地安全着陆。根据他的描述,工业部门改进了设计缺陷。如今舰载机的很多飞行方法,也都是戴明盟直接提议的。
无数次陆地演练后,真的要上舰了!一个数据一直警醒着这个团队:西方某大国刚进入航母时代,飞机平均每两天要摔1架,飞行员共牺牲1000多名。“飞机起飞了周围就是海,出意外没有反应的时间。”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副司令员张君坦言。
戴明盟对首次上舰没有特别印象,“对于我来说很平常,我们已经绕舰数百次,触舰十几次了,头天晚上也没有更多压力,11点睡觉了”。
2012年11月23日,戴明盟6点起床,1小时后来到塔台。没人和他说话,气氛比平时凝重一些。“我很平静,指挥员和我已经配合很长时间了,他不担心我,我也不担心他。”戴明盟说,滑出的时候,他还跟旁边的人招了招手。
9点08分,飞机稳稳挂在航母甲板的钢索上。这个挂索并不容易,一名飞行员每天挂索不能超过3次,否则颈椎和眼球难以承受,下来眼睛都会发红。
首长围上来,中航集团的副总设计师孙聪一把抱住戴明盟。“这一时刻,我觉得我干的活儿,确实有点意义。”戴明盟说。
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政委赵云峰说,这对陆基起降来说是颠覆性的革命。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球,戴明盟随后被授予“航母战斗机英雄试飞员”荣誉称号。
戴明盟说,他没有什么心理准备,“我做的准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带教,很快成为这位先行试错者的新任务之一。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战斗机团团长张叶也加入到飞行中来。张叶透露,“我们舰载机飞行员一年的起落次数,相当于我以前陆基飞行好几年的次数”。
张叶说,目前舰载文化正在形成,培训、科研等骨干力量不断增长,着舰只是起点,终点是培养海上作战人员,“舰载机飞行员必须有平和的心态”。
戴明盟的梦想是海军能有一支强大的航母编队,他能在这个编队服役,去远海大洋。如果有那一天,他希望亲临舰岛指挥,或从空中飞过。
“想归想,做起来复杂。”戴明盟马上补充道。他说,飞行员职业生涯很短,自己已经44岁,时间很紧迫。未来,这个梦想无疑需要更多试飞员一起试错,更多飞行员一起战斗。
戴明盟可能不知道,当年上级找他参加试飞之前,他的团部领导有些矛盾,既不舍得让“爱将”离开,又不想耽误航母发展大计。领导猜测,事业正走上正轨的戴明盟,也许会找各种理由不肯改变现状。
但是,像今天很多被选入舰载机的年轻飞行员一样,戴明盟的答案是:“去!”
本报北京10月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