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May印象中,婆婆是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她拒绝起别人的善意来很生硬,“习惯了,改不了”,“我才不会穿这种样式的衣服”……她评价阿May买的一条裤子,“你这样的胖人怎么可以买斑马纹的裤子”,跟邻居阿姨也毫不客气,“你这件大衣不值280元,这么艳的颜色穿不出去吧”。
当年阿May作了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回老家生孩子。娘家和婆家在同一个城市,在娘家住了十天,婆婆就催她回来,理由是想孙子,要把娘儿俩接过去。阿May和婆婆从未长期相处过,也并不互相了解,如今却要在婆婆家坐月子,老公还不在身边。但阿May是个软弱的人,最不喜欢与人争执,遇到事情总怕别人不开心,也就尽可能顺从。
有次阿May胃不舒服,呕吐吃不了东西,婆婆急得团团转,说出口的却是:你得赶紧吃饭啊,要不怎么有奶给孩子吃。婆婆每日尽心尽力照顾阿May和宝宝,功劳苦劳却被一句话抵消掉大半:“你进了我家的门,就是我们家媳妇,我们让你走,你才能回娘家,不是你说想回就随便回的……”这样的表达实在太过笨拙,立威不成反生嫌隙。当时阿May感觉孤立无援,不擅长争吵的她选择了缄默。阿May的想法是:辩解无益,难听的话一旦说出口,就失去了控制,在以后的岁月里会被人时常记起。
婆婆总是夸儿子与孙子,从来不提阿May的优点,提到她正面的话语不过是“真有福气,嫁了我儿子”。于是怨怼在心里暗暗滋生,回到自己家的几个月,阿May一直愤愤不平,难以消化那些相处时的疙疙瘩瘩。
幸好时间会治愈一切,当了妈以后更是这样。阿May上班后,婆婆每年冬天过来帮忙带孩子,阿May渐渐了解了她。婆婆是家里第二个女儿,样貌是姐妹中最普通的,自然成了家庭里最被忽视的一个。少年时代的她被留在家里干活,一直没能上学,这在那个年代的人中已属少见,她不敢争取却又怀着深深的自卑,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失去了少女的畏缩和羞涩,变得凌厉,说起话来粗声大气。她很要强,绣花、做农活,样样不肯输人,累病了也不愿歇歇。越脆弱的时候越喜欢说强势的话来显示不逊于人,通过质疑别人的品位来彰显自己的讲究。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见识也就有限,总以村里的谁谁为判断标准。
婆婆讲起道理来让人无语,但表达内心感受时却很生动。比如,她喜欢布艺绢花,年轻时某次赶集见到了很好看的一束,“心扑通扑通直跳”,回家跟丈夫提起,丈夫一句“买那个有什么用”就断了她的念头。还有,她淡淡地说起儿子小时候早早懂事,“每次村里来了卖冰棍的,他就跑回家喊‘妈妈,妈妈呀’,我不应声只是抹眼泪,他就说‘妈你别哭,我不要了’……”说得阿May眼圈都红了。
阿May渐渐心疼起婆婆来,不再纠结她说的话,而是看到她话语背后的情绪与情感需求,这种理解与怜惜无形中让相处的氛围渐渐融洽起来。虽然并没有重大的转折事件发生,但默契与信任开始积累,感觉渐渐不同了。
去年夏天,阿May休年假去婆婆家。老公的小姨傍晚时带来一些小杂鱼,阿May主动帮着拾掇,干得很慢。小姨调笑:你这种干法,我们今天是吃不上了。婆婆立即在一旁说:你可别说,她干活可细致了!阿May照了爷爷家一些老房子的照片,婆婆看到,又评论一句说:真是念旧的人。当婆婆随口说出这些的时候,阿May感觉到被偏袒和维护,她知道,她们在岁月中渐渐互相了解、彼此认同,变得亲密起来。
闫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