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铁甩在身后

    144秒，潘海龙却感觉跑了27年。

    从北京地铁南礼士路站到复兴门站，总共800米，他和对手较劲，赢了。

    几分钟以前，潘海龙还站在车厢里，等待地铁驶达南礼士路站。四周喧闹，他只听见自己心脏在跳。

    赛跑即将开始，对手没有血肉，正是这辆地铁。

    时针指向20时，车门打开，潘海龙像蓄势已久的箭一般弹射出去，他将用双腿越过这一站路程，并在复兴门站登上同一辆地铁。

    去年7月，一位英国运动员也这样从伦敦地铁跃出，快地铁两秒到达下一站。盯了视频两遍，潘海龙“着火了”。他决定也来一次，跑出平庸且渐如囚笼的生活。

    起跑6秒后，潘海龙跑上阶梯刷卡过闸门，12秒穿过灯火通明的通道踏上马路，他眼前的光线骤然暗了。

    初中时，潘海龙打架、谈恋爱、成绩一塌糊涂，让父母操碎了心。大二起，网球专业的他在校外兼职带班，早早就“经济独立”。但当面临毕业去向的选择时，他收到父母唯一一个要求：“稳定！”为此，他成了一名公务员。

    在单位，被子要叠成豆腐块，牙膏要整齐摆放，晚上要统一收看新闻联播。大部分时间，他的工作内容是“陪领导打网球”。小伙子原本“自由自在”的世界“整个儿颠倒了”。

    “人情世故”更是一道难关。一次，他给两位领导的网球赛当裁判，非要判级别高的那位领导犯规。赛后，潘海龙被处长狠狠训了一顿，还写了思过检讨。

    3个月后，他“不爽到了极点”，每天都打电话跟母亲抱怨。又过了几个月，潘海龙决定马上走，“不在这囚笼多待一天！”

    他成为单位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个主动辞职的工作人员。

    辞职后，他在家当过“啃老族”，也出去做过“给顾客赔笑的”服务员，最后跳槽到北京一家国际学校当体育老师，可依然“不爽”。 

    他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与学生、同事相处不错，唯独和领导“合不来”。在偶然得知了教导主任克扣老师工资后，他纠结了一周，还是找主任“摊牌”。

    这些让人憋闷的往事，在潘海龙奔跑时从不会打扰他。第87秒，他狂奔过复兴门外大街，“横穿两个路口，躲避两辆豪车”。他双眼紧盯前方，左右手快速交替摆动。

    高中时，潘海龙是个体育生。即使在东北的隆冬季节，他也“短衣短裤”练习跑步。几圈下来，连小便都夹着冰碴子。

    虽然训练对身体来说是“剧烈的折磨”，但是潘海龙偏爱这种风穿梭在双腿之间的自由感。

    出发107秒后，他一个急转弯钻进复兴门地铁站。沿阶梯一路直下，并在闸口前“强袭一个酱油路人”，终点线就要到了。

    最初，面对北京地铁17条线路，潘海龙除了一股子勇气，什么计划都没有。他知道仅凭速度赢不了地铁，只有精确捕捉进站、启动的时间差，才有希望赢。

    为寻找适合的线路，他反复对比。最终敲定了“深度最浅”“地表站牌不多”的1号线南礼士路站到复兴门站之间。

    正式开跑前，潘海龙连续3天，在这趟路程间往返20趟。经过60多次测试，他得出，地铁从南礼士路到复兴门站比逆向行驶多出半分钟时间。

    半个月后，方案敲定了。

    去年11月23日19时，潘海龙带着视频拍摄团队，向对手地铁正式发起挑战。

    第一次比赛以他的失败告终。他刚进复兴门站地下通道，便听见远处车厢里传来拍摄者的大喊：“快来！这里！”

    车远了，潘海龙躺倒在地，陷入失落。

    高中时因为训练，他成绩“一片惨绿”。英语无论卷面总分100还是150，他总能维持在30分以内。一次放学，女友妈妈看见他，夺过女儿的手转头就走。

    在国际学校任教时，他白天看起来挺开朗，晚上却总爱自己琢磨：“人生该怎么过？是为了别人让自己痛苦，还是可以任性忽略别人的眼光？”

    对潘海龙来说，失落感是个老朋友了，但他振作起来也很快。在第一次试跑失败后，负责拍摄的张磊劝他“收工回家”。但他休息了一下，喝掉一瓶葡萄糖注射剂，又上了“赛道”。

    在最后冲刺的10秒钟里，他从一堆人群中穿过，扒开一对牵手的情侣。“到了！”车厢内拍摄的人突然尖叫起来。潘海龙一脚跨入车厢，随即倒在地上，车门关闭。

    144秒！在这场与机器的赛跑中，他赢了。张磊“激动疯了”，猛拍他的肩膀。视频被传上网后，不少网友评说“看得我热血沸腾”“年轻就应该这么任性”。

    不知为什么，潘海龙忽然想起考上北体那年，在家乡县城，他成了“宝贝”，女朋友母亲待他也热情起来。

    他一直很爱旅行。但从来不规划路线，因为“那样的人生才有意思，每刻都像在燃烧”。

    “青春过了，但我没老。”潘海龙再次观看视频，突然竖起拇指、食指和小指，做出摇滚的手势，咧嘴笑道：“社会有很多你不理解的规则。但人生来就是为了改变世界，怎么能轻易向它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