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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1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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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这匹穿裙子的马

韩浩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5年11月10日   12 版)

    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一匹马,一匹穿着裙子的马。这是一尊木雕,造型极为简单,黑色的木质,笔直僵硬的四条腿,显得很笨拙,身上披了一条毛线织就的裙子,有些不伦不类,但看上去似乎又和谐无比。我把它放在了案头,写字的时候看上两眼。穿裙子的马,穿裙子的马,心里总忍不住地念叨几句,真正的马身上一贯会背着马鞍,会有那么一匹马穿上裙子招摇过市吗?一个下午,我思考着这个问题,觉得有些好玩,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

    快乐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种久违的情绪。有一天我惊惧地发现,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担忧中。我担心迟交了银行按揭对方电话打过来催缴;担心信用卡在免息期限到达之前没有足够的现金还上;担心身边的人突然很大声地和我说话;担心我因不能及时认真地回答问题而遭到抱怨;担心自己不够完美;担心给别人留下坏印象,哪怕那个人我并不认识;担心楼下的邻居过来敲门,说我走路的声音过响;担心小区门口的保安某天突然拦住我,问我的家究竟是不是住在这里;担心刚刚还自己玩得挺好的儿子,忽然耍起赖皮;担心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对他发脾气……

    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人到中年,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曾经意气风发的年纪,现在只有无限向往的份儿了。年轻时不知道什么叫苦闷,成年了才知道,一个男人的精神世界,主要由苦闷构成。作为男人来讲,解决苦闷的办法有许多,喝酒、抽烟、找朋友倾诉一番,都不失为好的方法,只是这些方法,仅适用于30岁以下的男人。30岁一过,体质下降,酒量减少,烟不敢再多抽,少了酒肉,朋友也淡了,再有苦闷产生,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纵情。无数次警告自己,要收敛,要沉静,要保持安宁的心态,于是,情绪波动的时候,尽管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却不动声色。我终于可以做到,像一个理想中的男人那样,隐忍地生活。

    在网上,我经常和一位老友在下午的时间聊几句,互发一番牢骚,然后信誓旦旦地约定,某月某日一定找时间聚一块儿,醉一次,狂一回。只是,成熟男人之间的友情,也变得无比乏味起来。除非是相互之间倒倒苦水,几乎也没别的话可以说了。一约再约的酒场,自然会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其实,大家都知道,彼此活得都不容易,都在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拼了命地折腾,很多话,也只能说说就算了,我们还找得回那些随心所欲的日子吗?

    就像我案头的这匹木马,穿上了那条松松垮垮的裙子,维持着一副矜持、尊贵的样子,还能随心所欲地呈现出奔跑的姿态吗?我渐渐习惯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我希望生活就此平静地延续下去。我舍不得扔掉任何一件旧的东西,因为那上面带有回忆。我已经想不起,这匹穿裙子的马从何而来,又因为什么失去音讯这么长时间。但我知道,它重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这很重要,比在异乡遇见一位老友还重要。在被遗忘的那段日子,它始终以不变的姿态站在某个角落里,承受着灰尘、蛛网。它和我一样,过着隐忍的生活,但谁又能说,它不快乐? 

    静谧的夜里,我把那匹穿裙子的马揽入怀中,任由困意席卷而来。

韩浩月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5年11月10日 12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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