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日,“网红”埃森娜·奥尼尔的最后倒计时开始了。随着进度条被蓝色填满,视频上传成功。这是她在自己的YouTube频道上发布的最后一条视频:《为什么我要放弃社交媒体?——真相》
她已经删除了在Instagram上的2000多张照片:那些碧海、蓝天、阳光,那些黑的、白的、粉的、长的、短的、紧身的或飘逸的连衣裙和比基尼,以及裙子包裹着的闪闪发亮的肌肤。
Tumbler账号,删除;Snapchat账号,连同那上面的6万个联系人,再见。
到11月4日,埃森娜又彻底删除了自己的YouTube频道和Instagram账号。她顶着素颜,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个“粉丝”——离开前,她的YouTube频道上聚集着27.5万个订阅者,她的Instagram被86.7万人关注。而这些关注能给她带来每月2000美元的收入,难以计数的免费服饰和鞋包赞助。
在最后时刻,埃森娜不断回忆起自己3年的“网红”生涯:最初的兴奋,成功的喜悦,伪装时的挣扎,替赞助商诱导粉丝消费时的罪恶感,对“点赞”和“播放量”上瘾般地不能自拔……她18岁,她好像过了一生。
在YouTube上那条最后的视频里——她留给社交媒体的17分钟“遗嘱”中,埃森娜情绪激动地表达了对以往3年“网红”生活的厌倦。这次她没有化妆,穿着一件灰色修身毛衣,金色的长卷发散乱地束在头顶。
1分09秒——“我曾有梦幻般的生活。”
1分37秒——“我手里有很多赞助商。”
5分19 秒——“更多粉丝、更多点赞、更多播放量,我永远无法满足。”
6分53秒——“我竭尽所能告诉世界,嘿,我很重要,我美丽,我酷。”
8分37秒——“12岁时,我曾热爱写作和艺术,热爱任何有创意的、美丽的和真实的事物。有太多事情可以让我乐在其中。”
8分50秒,她哭了。
她哭了,皱着眉毛,红着眼,既不美丽,也不酷。
她开始坦白陈年往事,那些曾经“美丽”、“酷”的时刻背后的真实情况。
2日至4日,在作为“网红”的埃森娜的“弥留之际”,她保留了少量Instagram上的照片,并修改了说明:为了一张瀑布下的倩影,她让自己不停地被水淋,拍了100多张才选出一张满意的;为了挤出性感的乳沟,比基尼里不知垫了多少胸垫;这条牛仔裤,还有这件衬衫都是赞助的……她还撰文告诉大家“网红”到底如何挣到真金白银。
她展示了第一张这种精心设计的照片。那是3年前,埃森娜刚要进入16岁,还只是澳大利亚昆士兰海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女。在生日家庭聚餐前,她让小妹妹给自己拍照。照片里的埃森娜穿着一件白色露脐抹胸和一条黑色包臀裙,双手叉腰,微微低头,翘着臀,金发垂在丰满的胸前。
为了这看似不经意的“一低头的温柔”,埃森娜扯着妹妹足足拍了30分钟。在随后和家人的生日晚餐中,埃森娜一直攥着自己的粉色手机。短短数小时内,她获得了50多个赞,那是她第一次获得这么多赞和评论,她感到自己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世界。
而所有事情的源头还在更早之前——埃森娜开始正视12岁时就萌生的自卑。她当时疯狂地嫉妒凯蒂——学校新来的高年级转校生。她有美貌、运动天赋、全A成绩和所有人的喜爱,至少在埃森娜眼中,凯蒂是“完美”的。
埃森娜嫉妒凯蒂,想成为凯蒂。她疏远那些她认为不太酷的朋友——她当时所有的朋友,以大众标准来看,都不太酷。她试图改变自己小学时的“书呆子”形象。她依然保持了全A成绩,但对学习的热爱被A带来的关注和虚荣取代。
埃森娜在个人主页上发表了一系列关于社交媒体的文章,她写道,“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要放弃它”,“社交媒体,准确地说是我使用它的方式,是不真实的。”具体来说,她指自己对矫揉造作的形象、编辑过的生活,获得无限喜爱及不停与人攀比的沉溺。
第18个生日的前两周,迷茫无措的埃森娜开始了一项前所未有的试验:关掉社交网络。这两周里,她没有一天化妆;第一周她整周关机,第二周则保持不通过社交媒体和人互动;除了教育原因,不使用电子媒体;每两天做一次45分钟的锻炼,每天进行15分钟的冥想。
“我无法告诉你我现在有多自由。”埃森娜说,“我再也不会让数字定义我。”
第18个生日的前一天,也就是11月2日,埃森娜上传了那条引起舆论激烈讨论的视频,她亲手终结了自己为之奋斗3年的“成功”,告别了她以前相信一旦拥有就会“一辈子幸福”的巨量粉丝。
“我们降生到这个被屏幕统治的时代。”埃森娜也知道,逃离信息很难,但她认为自己仍可以作出选择。
谁没后悔过呢?埃森娜用一种轰轰烈烈的方式打了自己的脸。17分07秒,在视频的最后,埃森娜笑了。这个笑是埃森娜“网红”生涯的一个急刹车。
第二天,11月3日,埃森娜19岁了。她已经开始了一个全新的个人网站,她决定在这里推广素食主义、发表自己的写作和艺术创作。这天早上5点,她上传了一条视频,题目是《这些人存在着》。“人们交谈、分享和给予,不是因为你好看,而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创造了什么。”视频里,她这样描述在这个新网站上互动的人。这是19岁的,名为埃森娜的少女的第一个清晨。
本报记者 程曼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