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吃下了一根香蕉、一个橘子和一盘瓜子,然后拍拍手,决定无论如何还是要开始写了,开始总结一下我的2015年——我也知道这是一件很老土的事情,但是,看在那一堆牺牲的瓜果分儿上,请再往下看一看。
概而言之,我这一年就是在成堆的瓜果尸体上度过的。我可能已经吃下了1024只橘子、825根香蕉、94个西瓜和上百斤的瓜子,还有零星的花生、饼干、鱿鱼丝、苹果、柚子、巧克力、糖果、葡萄干……就像我那些写稿时非得抽烟朋友们一样,我用吃来消弭内心的焦虑。从我购买零食的频率以及偷食儿子糖果的次数上,大概能看出我这一年的繁忙。忙到估计我妈都会很懊悔。她曾经那么努力逼我读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农耕文明,过上“坐办公室”的轻松生活,可哪知道,造化弄人,现在“坐办公室”也不轻松了,我反倒经常羡慕在农村的他们,每天竟然还有漫长的午觉可睡。
话说回来,这种文人的自怨自艾,从陶渊明就开始了: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于是纠结很久,终于决定回家种地——更文雅的说法是归隐山林。但其实,那个年代,病虫害频繁、缺少农药化肥等现代科技,虽然产品都是绿色无公害的有机食品,但终究农田产量很低,可以想象,这种生活也是困难重重。现在,工业化来了,但种地不是个好选择,粮食价格极低,农民每年种地还要倒贴钱,实在不适合归隐。
从我20多岁起,如何逃脱日常劳役,获得内心宁静的问题就一再困扰着我。所谓内心宁静,在我的想象里,就是上午坐在阳光里看书,下午躺在阳光里小憩,晚上,炉火旺盛,暖气烫手,能和家人坐一起追个肥皂剧,看个小电影。简单来说就是6个字:终日无所事事。这事在以前会被成为懒汉的白日梦,最近几年,有了个更高级的说法:财务自由。
前两天,因为职务原因,我接触到几个追求财务自由的故事。一个在深圳,某互联网公司的一个领导,带着一个游戏团队,整日里加班。除非孩子的学校要她签一些文件,才会八九点下班,大部分时候都工作到很晚。她说自己有一天也许会觉得钱挣够了,但不是现在。还有两个搞互联网创业的,互不认识,但不约而同地希望自己能在40岁左右实现财务自由,安心退休,为了这个目的,加班也成了人生常态。最夸张的那个人,一周里四天睡在公司,每天睡眠两三个小时——前两天,这个人看到有人散步时猝死的新闻后,开始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是否能等到财务真正自由的那天。
我其实也在怀疑,对大部分人来说,是否真的有“财务自由”这回事。媒体上经常看到人们逃离北上广,到偏远小城开客栈、办个工作室的晃荡生活,但这个事情之所以成为新闻,还是因为它太罕见。理想生活不可得,永远是都市人的心中隐痛。
之所以不可得,道理并不复杂,不过是欲求过多。现代社会,你永远不需要发愁的是欲望缺乏。资本家已经根据不同收入水平创造了不同的日常需求。20多岁,我以为中500万元的彩票就能满足我的人生追求,但现在,我常常思考的是彩票中介每天告诉我的,彩池里的奖金已经好几个亿了——要得到这一切,你只需要付出两块钱的成本。当然,大多数时候是两个两块、三个两块、一百个两块、无数个两块。
正如那些怀抱着财务自由梦想的人们一样,这种虚假的理想生活,就像吊在驴子前面的胡萝卜,近在咫尺,却永远够不到。但是成年人依然如打了鸡血一般,乐此不疲。唯一看透真相的是一个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我的儿子。好多次,他忧伤地对我说:“你陪陪我吧。”我虽然不忍拒绝,但同时也知道,此刻心已它属。陪他玩了一会儿后,就急不可耐地说:要去工作啦——爸爸努力工作,是为了给你买更多好吃的啊。然后,那些零食,最终都成了我的深夜安慰。在我日复一日的加班熬夜中,他所获得的,只是零食不断消失的痛苦和绝望。有一次,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分明写着:喂!喂!父子之间还能有起码的信任吗?
张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