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扛着三脚架在过街天桥上,捕捉夜晚光的轨迹。摁下快门,相机在10秒内尽力攫取整个城市的光芒——夜晚更能呈现“不夜城”的繁华瑰丽,而这一切,依靠的都是光。
那温暖的、明亮的,有时甚至刺目的光。
上个月,《科学进展》期刊发表了一篇题为“人造夜空光的新世界地图册” 的文章,将全球范围内人造光的强度量化为“星等”,分析和呈现了我们身处的城市夜景背后,潜伏着的对地球生态和人类自身的威胁:地球上超过80%的生活区域处在“光污染”的天空下。超过三分之一的人类居住区已经没有机会看到夜空中的银河、星云等天文景象。
在这份地图册上,以北京、上海、广州三大城市为核心的城市群所在地,是中国版图中人造夜空光强度最高的地区。沿海城市、华北平原的强度次之,其余较强地域零星分布在成都、武汉等省会城市。人造夜空光强度与所在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密切相关,东部发达地区的强度明显要高。
没错,点亮黑夜的不是灯光,而是文明的力量。从太空俯瞰,夜晚陆地上零星点点的光芒彼此相连,像是被X射线透视的地球的毛细血管,而那大小不一、连接成片的光的轨迹和轮廓,又是人类不动声色的诠释。
如今,距离爱迪生发明电灯已经有100多年,城市照明系统已经足以用光芒撑起整片夜空。但人类过度使用照明系统产生的人造光,却改变了自然环境下夜空的亮度,产生了被称作“光污染”的环境问题。
《科学进展》文章指出:“自然环境下的夜空亮度,是通过天空中的天体光和其他物质发出的光来调节的,其中起主要作用的有月亮、大气的释放物、星星、银河以及黄道光等。然而散布在大气中的人造光增加了夜空的亮度,导致了光污染中有害且最为可见的’人造霞光’现象。”
这样的天空,是光的世界。就像白天的城市被雾霾笼罩一样,夜晚的城市被人类自己所制造的光笼罩。美若霞光,却不过是“工业品”,徒有其表。有人可能会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亮如白昼?
但是,正因为这些过度的光亮,制造了并不比大气污染、水污染危害程度更轻的环境问题。
在生态方面,光污染会威胁部分生物的生存,比如夜晚飞行的鸟类大多依靠月亮和其他星体位置辨别方向,城市建筑和街道照明的影响,会使鸟类迷失方向;对于人而言,光污染可能会引起头疼、疲劳,增加压力和焦虑,影响情绪稳定。另外,人造光也影响了天文观测以及夜空可见度。
2011年,美国导演伊恩·切尼拍摄了一部讲述城市光污染的纪录片——《城市上空的黑暗》。影片指出,城市光污染最大的影响就是孕育了城市上空的黑暗。导演在影片中说:“我感到悲伤,我知道星星就在我的头顶,而我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有时候,是光明孕育了黑暗,是光明掩盖了光明。人类给自己头顶安装了一层明晃晃的天花板,遮蔽了星空。
自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全球“黑暗天空运动”鼓励人们减少使用照明系统以减少光污染。其中较有代表性的组织是“国际暗天协会”。
为促进人们对光污染问题的认识,国际暗天协会推出了名为“国际暗天地点”的计划,美国死亡谷国家公园以及英国诺博森兰国家公园等都参与,作为保存和保护理想的黑暗夜空的地点。另外诸如“地球熄灯一小时”等全球性活动,也致力于通过行动传达一种理念,保护黑暗夜空不受光污染。
不知道多少人有这样的感受,夜晚的城市,我们只是偶尔因一轮明月而将目光投向天边。更多的夜晚,我们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高度不超过一千米的空间,眼前掠过的光影,是城市的光影,而非自己的夜。有星空的夜可以成为自己的夜。
仰望星空,思考自身与自然,古已有之,如今我们在渐渐告别这样一种仪式。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言及:“有两样事物使我心中不断充满惊奇和畏惧——在我头上繁星密布的苍穹和在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如今,人们不仅失去了头顶的星空,恐怕那心中的道德律令也在城市的纸醉金迷中、在光的牢笼中干涸枯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如今,恐怕这“黑色的眼睛”既要用来找寻内心的光明,又要再次追寻头顶的星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