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2015年5月，财政部网站上的一份文件悄悄搅动了一座城市。
当《关于支持开展小微企业创业创新基地城市示范工作的通知》甫一出现在网上，江门市财政局局长汤惠红立刻拿着下载打印出来的文件找到市长邓伟根。
“拿下这个可不可能？”邓伟根问汤惠红。
一年多之后，7月14日，著名侨都、西江和潭江环拥着的江门城门敞开，“中国青创汇—全国小微企业创业创新周”迎来了它的几百位客人。
“‘江门大门开，汇智创未来’，与其羡慕别人，不如创梦自己。过去漂洋过海‘闯’金山，当今汇智侨都‘创’金山。”微信朋友圈有这样的感慨。
20分钟的PK
这是一场“压力山大”的较量。全国各省市推荐36个城市进入小微企业创业创新基地城市的备选名单，25个城市最后参加PK，其中只有15个城市能入围，淘汰率出奇地高。
这是一场总动员跨部门的联合作战。江门市委市政府组织参与的职能部门超过19个。这是一场唇枪舌剑的闪电战。每一个参加城市的时间只有20分钟，其中12分钟演讲，8分钟问题答辩，没有客套的时间。
这一场战役最终打响的时间是2015年5月31日。倒计时开始了。
参评城市最后缩减到25个，“中国第一侨乡”江门成为广东的一棵独苗。“我们要代表广东，广东的标签是什么？是改革！”团队的人表示。
每天会议开到晚上11点，几易其稿。有人开玩笑说，自己毕业这么多年，没想到20年后又要当回学生上考场了。
30日凌晨5点，团队出发前往白云机场，当飞机降落北京时，邓伟根按下了微博的发送键：
“申报国家小微企业创业创新基地城市正处关键时刻，去年江门小微企业经济占半壁江山，就业人数占55%，其意义和影响不容忽视。此行不论成否，其策也自当力推。”
那几个月，江门连续推出负面清单、涉企行政收费清单、同城通办、微市长、一门式一窗式等行政改革，希望优化营商环境。
北京，天泰宾馆。这场争分夺秒的PK战就要开始了。
参加抽签的人员回来了，抽到25支队伍中的第24签。
好签还是坏签？
一刻钟后，又传来个惊人的消息，可以采用PPT的形式进行演讲。来北京之前得到的消息只是口头演讲，现在却允许使用PPT，大家几乎崩溃了。12分钟的演讲稿只需2400个字，但是12分钟的PPT却是海量信息，需要各种素材统一组织。团队只能拼了。
晚上8点，团队继续开会，大家一致认为演讲词要言简意赅，开门见山，不要感谢客套的话，要更直接、更有力，提出有基础、有探索、有计划、有信心的四有观点，推动小微蝶变。
最后一个夜晚，文字改了6稿，有人掐着表，互相当观众，团队彩排了一遍。
有人在最后时间发了一条微博：“就看这‘20分钟’的表现了……为了一座希望之城，以‘四有’创领，小微蝶变为题，做最后的冲刺！给力，江门！”
他们做的就是一件创新的事。这座城市从来就不缺乏“走出去”的勇气、创新的基因，走出江门的华人华侨如今分布在107个国家，达400多万人，几乎赶上江门本地的人口。
“大考日”5月31日那天北京的天空特别蓝，大家开玩笑说，北京不只有APEC蓝，还有PK蓝。
在报到处看到名单，密密麻麻写着各个城市领导名字，25个城市几乎8成是党政一把手挂帅，有的是书记、市长、常务副市长一同上台迎战，有的省会城市省委常委出面站台，整个团队直呼压力山大。
下午4点，邓伟根和两位答辩队友上场了。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女士在西装里搭配了深色的旗袍，一进门，已经非常疲累的评委感觉眼前一亮。
他们做的PPT的背景是江门著名的旅游景点小鸟天堂，在巴金的笔下，那是一棵繁荣的榕树，千百只鸟雀齐飞。
最后的问答环节是关于小微企业的集群问题，队员以麦克风为例，“别小看这个麦克风。我们一个县做的麦克风占了全国产量的百分之六七十。众多的小微企业形成一个产业。”
下午6点，驻地天泰宾馆的团队所有成员等在门口，成绩要等稍后才能公布，大家买了鲜花，并不是为了庆祝成功，而是感谢所有人的汗水。
晚上7点，队员的手机响了。西直门传来消息，入围了，第一名。整个团队沸腾了，大家击掌拥抱在一起，有人甚至唱起了歌。
不能只铺“面子”，还要有实实在在的“里子”
一年后的5月31日，有团队队员在自己的微信上发了一篇纪念文章：一年前的今天，江门在全国各城市间经过层层选拔，连克劲敌，以第一名的成绩竞标获得首批全国15个小微双创示范基地城市之一。
江门又称“五邑”，江门人思想深受明代哲学家陈白沙的思想影响：“自得”“自然”“主静”。如今，低调、顺其自然、不刻意追求的“五邑”人要当“吃螃蟹的第一人”了。这座城市正努力成为 “江门特色、广东标杆、全国示范、国际平台”的全国小微“双创基地”。
正如李克强总理所说，不能光给双创示范基地戴个“帽子”、铺个“面子”，还要有实实在在的“里子”。
拿到冠军后的3个月，江门市迅速制定出台工作方案“雏鹰计划”。
除了国家6亿元的支持和广东省3亿元的扶持资金，江门市各级财政3年将筹集36亿元财政资金专项用于支持小微企业双创工作。
江门市长邓伟根说，推动经济的原动力在民间和社会，无疑小微双创将为地方发展注入源源不断的经济新动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小微”动能，行稳致远，小微企，大文章。小微之“重”在于营商环境之建造，而营商环境建设的目的是谋划重大产业项目，积极推进产业集群的突破。
20岁出头的吴伯儀是江门市团工坊广告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他选择在江门的孵化基地创业，最重要的原因是租金便宜。第一年，每平方米3元；第二年8元；第三年18元。
江门在拿下示范城市的头衔后，率先出台涉企行政事业性、经营服务性收费目录和权力清单，2015年为企业减负2.2亿元，预计今年为全市企业减负超5.6亿元。
吴伯儀感受深刻。每年，这里根据营业额评比出前几名的小微企业。这就像老师考勤学生一样，看他们是否在基地办公，团队的发展程度以及团队的规模等等。前几名可能会享受免租，或者是一些其他的福利。
“我们这里创业有一个好处，所有的创业大赛，人社局那边都会通知我们。让我们积极响应参加。我参加了2015年的大学生优秀创业项目。江门就两个名额，我们是全省的第27名，广东省拨了5万块钱下来扶持我们的项目。”
另外一个让吴伯儀选择江门的原因是，这里项目对接的机会很多，会定期开一些融资、项目洽谈会。有固定的会议室，那个会议室还会用来给他们做各种培训。有一些天使投资也会过来，创业者可以在那进行路演。
吴伯儀说：“北上广深创业的竞争压力很大。因为在创业的初期，你需要做的是打好基础。但是你去很大城市的话，起步就很高，比如租金和政策的门槛。”
如今，在全球华人华侨青年创梦工场的赛场上，百名参赛者带着自己的项目来到江门，他们穿着衬衫和运动鞋，自信满满地回答评委抛出来的问题。
隔着一条街的另一个现场，几十家企业与两院院士们坐在圆桌上讨论。“专家们专业度很高，就算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也能帮我们联系资源”，一家企业的负责人带着问题请教专家，“我们身在其中，有时候看不到问题，他们长期做研究，一说准到点子上。”圆桌上摆着企业的宣传资料，年轻的工作人员面对接近90岁的院士，不住点头。
2004年，国内第一条以院士为主题的“院士路”在江门市命名。这条路长200米、宽60米的道上，32名院士铜像巍然屹立。在很多人看来，这些院士正是江门强大的“内生基因”。
“草根经济”是“森林经济”之本
工业的遗产遍布这座历史之城。始建于1970年的江门水泥厂目前已停产，但厂的旧址上遗留有大量大型水泥生产设备及建筑，从河岸对面眺望过来，荒废的水泥管桩建筑折射着土黄色的幽暗色调，透着那个时代的荒废和浓浓的怀旧色彩。有不少年轻人专程到这里拍婚纱照，追求古老与现代的视觉冲击。
江门市棉纺厂，现在的广东春燕纺织有限公司，其历史可以追溯到1946年的棠记毛巾厂，这里最大的特色是仍然保存着一大型锯齿形屋顶厂房，厂房被四周的新建筑包围，从空中俯瞰，一大片瓦片屋顶以锯齿形排列，在周围高墙林立中，显得尤为突出，灰瓦上绿苔斑驳。
过去在走远，怀揣梦想的年轻人接过前辈手中的接力棒。要创业创新，找市长还是找部门？投资“门”创业“门”在哪？如何实现“三就”（收费就低不就高，服务就近不就远，服务就简不就繁）？
邓伟根感慨，小微企业，民营经济乃城市经济之基，活力之核，双创之源。疾风知劲草，“草根经济”是“森林经济”之本，试想“寸草不生”之城何来生存之本，活力之源呢？
小微企业一直是江门的经济主体，自古就表现出独特的活力。江门的商品经济萌芽于14世纪，在蓬江区圩顶的地方有一个小圩集，每逢每周一、三、五圩期，邻近四乡的农民和渔民将生产的农副产品及渔产拿到这里销售或交换。后来圩集逐渐向海滩扩展，到16世纪，已发展成为“千艘如蚁集江滨”相当热闹的商品集散地。到了明末清初，更是“客商聚集，交易以数百万计”。
如今，在邑门式服务中心大厅， 12个综合服务窗口和6个公安服务窗口一字排开，服务大厅里还有社保卡自助服务终端机、出入境自助办证一体机、自助证照机和自助银行等。
与原来各部门的服务窗口相比，综合服务窗口的职能更加“全能”。多个部门的282项事项都可以在综合服务窗口办理，103项涉公安的业务可以在公安服务窗口办理，服务事项即办率达到60%以上。
江门市高汇实业投资中心（有限合伙）经理卢友芳拿到了江门市首张“五证合一、一照一码”的新版营业执照。让她意外的是，从她提交资料到领取营业执照仅用了3天，而以前要花费约一个月时间才能办好五本“证”。截至今年3月底，江门市共发出“五证合一”营业执照13921张，企业办理证照时限由1个月缩短为5个工作日内。今年起，争取实施“九证合一”，将检验检疫、海关、商务、统计部门的登记备案证纳入。
为此，工商局的工作人员直喊“压力大”，但宁可“让信息在网上多转几圈，也不让企业多跑一趟”。
面对数据“打架”的现状，江门全国首创小微企业创业创新指数。“新经济需要一个新指数，小微企业不在统计之列，它的活跃程度该用什么来衡量呢？”
邓伟根提出这个问题，并委托北京大学的研究团队设计。
这个指数包含新增发明专利授权数量、新增实用新型专利公开数量、新增外观设计专利公开数量、新增商标注册数量、新增企业注册数量、新增外来法人投资的笔数、新增外来自然人投资的笔数、新增风险投资的笔数、新增本地创业者投资企业个数、新增企业注册数量这10个创新指标。
江门成为这套指数的第1个“被试对象”，一条起伏的折线勾勒出江门的双创指数，总体呈现先慢后快的发展趋势。2012年江门市双创指数比2009年提高109.13点。2013年在风险投资基金大量涌入的强力带动下，双创指数由526.20点迅速提高到942.88点。经历了2014年的调整型下降后，2015年又上升182.13点。
“这个指数不仅像信号灯，还有量的显示，更像温度计。”江门市统计局总统计师赵前斌说。
他解释，从指数里看到经济运行的信号，小微企业是经济发展里面最敏感的群体，像小孩一样，天气有什么变化就立马有反应。企业可以从中得到经营决策的参考；政府可以把握经济发展的脉搏，看到经济运行中的短板在哪里；居民能观察到经济运行是否健康，决定买不买房子，买不买股票，甚至引导就业的流向；科研机构可以寻找经济运行的规律，便于更深入的研究。
“大环境让这个指数呼之欲出，克强总理提出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必然需要一个指标去衡量。”赵前斌说，“我们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把螃蟹吃得有滋有味，大家都会跟着来吃。经济发展越来越量化，尤其是大数据时代，有表现力的数据再多一个一点儿不多。”
在江门，有一扇门是常年开启的，那是被榕树、沃野、鱼塘包围的饮冰室主人梁启超的家门。
从江门走出去的梁启超说过：“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这段话刻在梁启超故居的墙上，一群年轻人在它面前驻足，久久不愿离去。
（实习生李紫菱、严志毅对本文亦有贡献）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