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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蜷在妈妈单位的衣柜里——很小很窄，刚刚容下一个发育迟缓的4岁男童。周围一团漆黑，我想顶开门，却怎么也推不动。传说中的主任没有出现，却不时传来一个凶狠的男声：“叫叔叔、叫叔叔！”我大声哭道：“叔叔，叔叔……”“声音不够大！再叫……”
上世纪80年代末还没有寒暑假托管。幼儿园放假之后，不少小朋友都寄放在各处，过上一个颠沛流离的假期。双职工家庭大都会带自己的子女上班，我自然也不例外。在制造业蓬勃发展的时代，我们的父母都在工厂做工，按现在的眼光，这些重工业厂房超酷、超朋克，极度非主流，但危险系数也居高不下。比如化工厂，哪怕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抽根烟，都有可能引发大爆炸，我妈上班的砖瓦厂，没有这么恐怖，也不时传来工友被砸伤的事故。
可以想见，所有这些工厂对小孩子都非常排斥，避之唯恐不及，对一线工人来说，带小孩上班的下场，就是无极限罚款。我妈告诉我，跟她上班有两个要求，第一是不能乱跑；第二是在主任来的时候，一定要躲起来。
在我当时的概念里，“主任”就是一头青面獠牙的怪兽。如果被他发现，我和我妈都会被他活活吃掉。我妈犯愁主任来检查，我该藏到哪里好。我觉得休息室角落的衣柜不错，就爬上椅子，钻进专属我妈的那一间，用小指勾住锁孔，把自己从里面锁住。透过锁眼，正好可以看看，主任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星期过去了，除了主任没来，一切堪称完美。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进行了几次演习，我快速完成躲藏动作，惹得工友们哈哈大笑，这也成为他们在枯燥的生产工作中，还算有趣的小插曲。
李某不幸，这分乖巧没在躲避主任时派上用场，却招来了毫不相干的熊大人。这一天，我在得知主任出现的预警后，迅速躲进了衣柜，把自己反锁起来，小眼睛死盯着锁孔。不承想眼前一黑，一只大手捂住了锁孔，接着就是一个粗声粗气，又极不友好的吼声：“叫叔叔！”
那个年代，家长们普遍对熊大人并不敏感，当自己小孩子被无聊大人戏弄时，也只是笑笑了事。而在当时，情况真是很严重。小孩自带怕黑属性，尤其蜷缩在极度狭小的空间里，四肢不得动弹，更要命的是，柜子气密性很好，又被他捂住了锁孔，加上我的哭叫，氧气不够用，我觉得呼吸已经很不顺畅。我使劲儿大喊，他愈发得意。在我印象中，差不多过了一个世纪长的时间，我才被放了出来。所有的人都笑嘻嘻，因为逗哭了一个4岁的小朋友，熊大人相当愉悦，心满意足地去搬砖了——是字面意思的搬砖，毕竟是在砖瓦厂。他们真的不知道，刚才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很多长辈特别喜欢说，等你当家长就理解了！这句话成了万能金句，用来回避晚辈提出的关于成长的难题。就在去年，我终于成为父亲，但还是不理解我当年的遭遇。如果谁这样对待我的女儿，我的第一选择就是一个板砖拍过去，毫不犹豫。
因为不肯再藏在衣柜里，终于有一天，我被主任发现了——一个很和善的中年人，对我轻声细语，让我妈小心一点，注意安全。直到他走了，我问我妈这是谁，才知道，这就是主任。哦，主任就该是这个样子。于是，在4岁的时候，有文化和没素质的差别，在我的心灵里开始有了意义。
李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