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的孩子,没有背景,没有职场关系,没有能为我铺好人生路的父母……我的人生,需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去到达。
家所在的贵州山区,至今仍沿袭着最原始的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状态。童年几乎都在森林和田野里度过,有着难以言说的乡土情怀,这也是坚持来农大的原因之一。小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来到首都,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在我们那里,女生一般不会念高中,初中毕业或更早就辍学了:大多数选择嫁人,婆家就在本村或镇上,然后开始父辈们走过的路;另外一小部分不甘心平淡此生,踏上了北上广探索之路,他们被叫做“打工仔”。而我是一个例外,一个幸运的意外。
自我记事以来,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服药治疗。爸爸是农民工,从我5岁就开始在外打工,一家人只有春节能够短暂相聚,年后又各奔东西。我初一那年,有一个企业在我们村推广果树种植,在邻村三年的实验取得了圆满成功,让爸爸及周围不想外出挣血汗钱的人看到了希望。爸爸厌倦了在外漂泊,无依无靠的日子,他毅然决定在家发展,也能更好照顾家庭。听说当时水蜜桃的市场前景巨大,爸爸把打工挣来的钱全投了进去,还向亲戚借了很多。此事妈妈坚决反对,为此一直以礼相待的他们还吵过不计其数的架。最终,所有钱搭进去也只够买种苗的钱,根本没钱买肥料和请工人,肥料只得采用农家肥,必须一担一担的挑上果园。因此,果园的劳动全都落到了爸妈的肩上。他们起早贪黑,担粪,除草,剪枝……
升高中时,我也曾陷入迷茫,一度想放弃学业。我的成绩一直不错,一直是学校的三好学生,爸妈也以我为傲,一心想让我上市里最好的一中。那时候,我们镇上的学校每年最多考上一两个到一中,我做梦都想去那里念书。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无数个深夜苦读后,我收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一切的苦痛都灰飞烟灭,有的只是快乐与满足。虽然学费要2000多,但家里的果园即将收获,那些钱都是小事情。但就在这时,发生的一件事差点改变了我的人生。
水果就要收获了,说好了为我们解决水果销路的那个企业却在一夜之间杳无音讯。是的,他们撇下农民走了,带着他们的血汗钱跑路了。很多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迷茫,然而水果成熟了,只得硬着头皮收了去卖。那时候网络还没有这么发达,销售渠道有限,漫山遍野的水蜜桃,最后只得烂在树上。第一次看见从没流过泪的爸爸对着整坡的水蜜桃放声大哭,那是对这个家的愧疚,对自己深深的自责。我的心很痛很疼,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父母,再不让他们流泪。
我和他们说,我想放弃学业,外出打工,至少自己的生活就不用他们操心了,还能余下一些钱供弟弟读书。刚说出口,从没向我发过脾气的爸爸抡起身旁的笤帚就是一棒,膝盖的疼痛使我也重重的摔到地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再之后,他语重心长地和我说,他自己年少时就是由于家庭条件限制,初中毕业后就开始自谋生计,他尝尽了那些苦,不希望我再走他的老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供我和弟弟读书,靠知识走出这个小村庄。妈妈也让我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好好学习就好,一定会把我送进一中校园。
那个暑假,假期很长,我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一次偶遇班主任,和他说出了自己不想上学了的事情,老师说我这样的情况可以和一中联系,他们可以免除学杂费,还能每个月给我一些补贴,家里就不用花钱了。碰巧老师在一中有熟人,就托他说了我的特殊情况。没过几天,有几个人来到了我生活了十几年的那个小村寨,其中有我的初中班主任,他们来到了我家,和我爸妈详谈我入学的事情。真的很感动于他们对普通学子的关心,在了解了基本情况之后,他们保证免除我的一切学费,生活费也由一位爱心人士资助,直到高中毕业。原来学校和多个慈善机构及热心人士都有合作,每年都会无偿资助一部分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直到他们顺利完成高中学习,有的甚至直到大学毕业。得知可以继续上学的消息,我开心得一整晚都没睡着。于是,那又成了一个愉快的假期。
一个月后,我带着通知书和简单的衣物入学了,终于就要踏足自己梦想中的天堂了,心里别提多激动了。之前就有人打过招呼了,我也免去了缴费的环节,还分到了条件较好的公寓。一切都像梦一样,很美好,却也很真实。
和想象中一样,那是所学术氛围很强的学校,所有人都很努力,想要学到尽量多的知识。我也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在接下来的三年里畅游知识海洋。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
在我的一再追问下,老师告诉我,资助我的是一位叫张鑫的老板,他是我的师兄,高中也在这里上学,现在在北京发展,我是他资助的第四个校友了。爸妈从小就教我要学会感恩,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我也庆幸自己一直能保持这个美德。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作为回报,于是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表达了我对他的感激,也立下了自己一定不辜负他的付出的誓言。他回复了我,那封信一直被我珍藏着,迷茫时就会掏出来看看。
现在,我在农大,在资助了我三年的人所在的城市。在这里,我会继续努力,去完成自己的誓言。
(中国农业大学 勾邦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