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算得上吉米·黄一生最热闹的时刻了。
澳大利亚墨尔本占地超过7000平方米的威顿足球场里,人们为这个黄皮肤的华裔从各地专程赶来,几乎坐满了球场可容纳2.5万人的主看台。他们当中不少人是富茨克雷区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肤色的移民。
区长卡梅隆·麦克唐纳亲自上台致辞,场下还架着好几家当地主流媒体的长枪短炮。可惜的是,人们印象中“仁慈、好心肠、总是露齿而笑”老人再也没办法守在门口,欢迎各位入场。
摆满了雏菊、百合的灵柩上,铺着一件西部斗牛犬队球衣,上面印着的名字和他的幸运数字8,是吉米留下的唯一印记。
其实吉米算不上达官显贵,他只是墨尔本一间广式茶餐厅的老板。在餐厅之外,他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除了做菜,吉米几乎将自己的全部激情倾注到了足球上。但是如今除了这个他最爱球队经常参训的椭圆形球场,当地没有其他场所能装得下那么多来表达敬意的人。
餐厅只有两间门脸,从肥皂剧明星、电视台主持人到喜剧演员,这里是许多墨尔本名人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澳大利亚西部斗牛犬队的球员曾在大圆桌旁争论过比赛策略,还向身为铁杆球迷的老板讨教。
不过,无论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家财万贯的大商人,还是大名鼎鼎的政客,吉米一律一视同仁,“只要进了饭店的门,就都能享受国王般的待遇”。
如果有流浪汉走到店里,吉米会热情地安排他们坐下吃点免费食物。若是有人手头紧张,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钱来资助。不管是清晨还是深夜,只要有朋友需要去机场或医院,吉米二话不说就爬起来送。邻居家夫妻吵架、孩子不听话,也会来餐厅找他倾诉。
大卫·卢埃9岁那年失去了父亲,由母亲抚养长大。第一次走进这家餐厅,吉米张开双臂拥抱他。“那一刻,我感觉如此温馨。我又拥有了父亲,仿佛肩膀上沉重的担子突然被卸下了。”卢埃回忆道。
就因为吉米的热心,餐厅里多的是把这里当作“家”的回头客,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人在这里举办生日宴会或结婚典礼。很多当地居民从小就光顾这家饭店,到长大成为父母、祖父母,还会带着孩子孙子过来吃饭。
刚得知吉米离世的消息时,凯文·西蒙斯蒙了半晌。“以后谁还会站在桌旁跟我谈天说地,直到我的茶都凉透?”
“吉米的离世让富茨克雷区失去了一位真正的地方偶像”。区长麦克唐纳说。为了纪念他,当地居民向议会递交提案,希望能用他的名字命名餐厅旁的一条街道。
事实上,自从57年前租下第一家店面,吉米就已经想好要把根扎在这里。
吉米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卖给了一家姓黄的人家。13岁时,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养祖父托人把他带到墨尔本留学,但他还在路上,这位素未谋面的养祖父就去世了。初到墨尔本的吉米人生地不熟,全部财产就是口袋里揣着的不到两澳元。
19岁那年,刚从学校毕业的吉米拿着一点微薄的积蓄和从银行借来的钱,在地价便宜的西部郊区富茨克雷租下了一间只能放下几张桌椅的店面,开了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为“占黄餐室”。
经济独立后,吉米花钱将养父母送到了香港颐养天年。妻子玛丽安曾主动提议陪他回国看望父母,却被这个与妻子感情甚笃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数十年来,夫妻俩从没想过离开这个住惯了的社区,搬到生活条件更好的地方,开一家更大的餐馆,或安排一次度假旅行。
“他喜欢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玛丽安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吉米一听别人提起离开就说“没门”。他没法想象生活中少了任何熟悉的人和事,尤其是这家凝聚了半生心血的餐厅。
57年来,从餐厅走出的小学徒有不少成了澳洲华人餐饮界大亨,曾获得“世界最佳市长”称号的墨尔本华裔市长苏震西,当初也是餐厅里一个普通的打工小弟。只有这家名声越来越大的半世纪老店,还坚守着原本的模样。
有人劝吉米扩大生意规模,但他坚持“店开大了顾不过来客人”,“钱够用就行了,来光顾的都是老朋友”。
两间屋子打通的大厅干净宽敞,摆着十几张有转盘的大圆桌,天花板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和大红色的纸龙,还是57年前的老样子。粉红色和奶油色涂刷的墙上挂着不少颜色鲜亮的工笔花鸟画,有整整一面墙上贴满了吉米与不同顾客的合影。
为了招呼好老顾客,吉米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餐厅,一周7天不停歇地工作,甚至宣称要“坚持到死的那天为止”。直到去世前3天,他还坚持亲手做烧麦。
他天不亮就去采购,只挑最新鲜的芹菜和卷心菜,猪肉必须有95%的瘦肉。在陌生的大都市,吉米精心包出来的招牌烧麦,已经成了传奇,一周最多能卖出3000多只。
5月3日早上,一向身体健康的吉米像以往一样下楼去厨房忙活,不慎跌倒在楼梯上,摔伤了头部。他被送进了自己曾捐钱修建的医疗中心,但再先进的仪器也没有回天之力。就在不久前,他还特意拜托朋友筹备一场在明年2月举办的派对,算是送给爱妻的金婚纪念日惊喜。然而,玛丽安没能等到这天。
两天后,全家人围在病床前,送走了这个再也没能醒来的老人,并遵照他生前的嘱托,献出了他最后的一点东西——遗体。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高珮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