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坤有时候会觉得,英雄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这次站在他面前的是张楠,上半身3米6高的“张楠”扭着身子抬头目视远方。 2016年7月26日,这位在索马里遭到炸弹袭击的武警战士牺牲一周年,在河北沧州市烈士陵园里,创作者袁熙坤为张楠的半身铜像揭幕。
揭幕仪式上,72岁的袁熙坤几乎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的作品,微微皱着眉。
袁熙坤喜欢再现佼佼者形象,加利、安南、日本明仁天皇、萨马兰奇、克林顿、卡斯特罗、曼德拉、叶利钦……多达152位国家和国际组织领导人,都做过袁熙坤的“模特”。 他直言,自己心中有一点英雄情结,表现好这些人,就看到全人类的缩影。
半年前,袁熙坤接下了为张楠做塑像的工作。他说自己被张楠额头的倾斜、眉宇间的微波、耳廓的转折所打动——“那是英雄的形象”。
他固执地要为张楠做一尊超过3米的半身像。在地下室的创作有时连续8个小时。因为长期待在低温的环境里,他甚至坐飞机都会喘不过气来。
“名人雕塑不好做,全世界人都看着呢。” 袁熙坤说。在“一对一”的创作过程中,这些大人物“模特”并不好指挥,而时间往往只有20多分钟,光是让对方放松下来就并不是件易事。
1992年的一天,在钓鱼台国宾馆一间宽敞的会客室里,时任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主席曼德拉身着黑色西装,坐在一张软椅上,对面就是袁熙坤。
“静静地坐着呢?还是随便谈些什么。”曼德拉问。
“还是随便些好。”袁熙坤回答后拿起了笔。
曼德拉问他,你为什么走上了艺术创作的道路。
袁熙坤笑着答,因为小时候交不出算数作业来。他觉得,这句话之后曼德拉“灵魂之窗”就此打开。
袁熙坤的父亲是一名画家、雕塑家。父亲做雕塑时,年轻的袁熙坤就给父亲当小工,搅拌石膏。雕塑的技巧,就这样一点点学来。那个时候他看得最多的黑白连环画中,三国演义中的关云长、水浒传里的武松都是让他印象深刻的英雄。
文革期间,袁熙坤被留在云南省军管会红太阳展览办公室做画师。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吃香的职业。由于礼堂、操场、街道都需要高大的画像,所以经常有人请他去做画。有时候,画像还没有完成,袁熙坤就能看见穿着“坏人”标志麻布衣服的人跪在画下请罪。
他无法理解那些“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日子,更无法忍受“心灵上的受虐感和不安全感”。为了躲避那段日子,他选择扎进了云南的丛林里,成为一名做动物标本的美工。
在那段“鲁滨逊式”的生活里,他在月亮底下画画,画会过独木桥的猪,捕捉眼镜蛇,观察它身上的每一个鳞片,甚至与林中老虎四目相对。
还好这只鼓着肚子的老虎不屑一顾地走了。
袁熙坤回忆说:“‘山君’如果有冷库的话,我当时就被他入库了。”
虽然受到了惊吓,但他对老虎油然而生一种钦佩之情。在他看来,老虎虽然是兽中之王,却不会无端地杀戮。
有一段时间,袁熙坤画的最多的就是虎。在北京动物园的狮虎山北侧有一座虎的铜雕,名为“山君”,长19.48米、高9.18米、重30吨,就是袁熙坤历时两年创作而成。他还将自己的《山君造像》图分别送给克林顿、卡斯特罗等诸多国际政要。“希望他们像老虎一样遵循自然法则。”
他崇尚古希腊雕塑中的英雄形象,去过巴黎的先贤祠、莫斯科的新圣母公墓好几次,对公墓中的大人物雕塑如数家珍。
他认为国内的雕塑过于脸谱化,缺乏性格特点,有些就像“用图章”盖出来,“加两撇胡子就完事”。
一次看报纸,他在要闻版看到介绍方志敏等人事迹时,发现这些人照片模糊不堪。袁熙坤唏嘘不已。
他觉得这些人为了革命事业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后人对他们的纪念却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甚至只有一个干巴巴的名字。
“先圣、英雄奠定了中华民族的基石,成为中华民族的根,生根才能延续、延续才能发展,根深才能叶茂。”袁熙坤说。在他看来,中国文化一直都有敬重祖先和英雄的传统,而思想的混乱往往来自于对过去的一味否定。他希望国内也能有一个公祠,安放着由雕塑等艺术手段塑造的佼佼者的肖像群。
为了重新树立起这些英雄,袁熙坤一刻不停地工作。在自己的金台艺术馆里,他有时一创作就是十几个小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和他一起工作的年轻人有时候因没办法承受他高强度的工作需求而愤然关机。
已到古稀之年的袁熙坤,身形依然挺拔,经常会抽出时间做引体向上,兴致来了还能和小伙子掰腕子,他笑言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今年上半年,袁熙坤就完成了王阳明、孔子、蔡元培、张楠等人的雕塑,他仍旧在不停地塑造着英雄。在他地下一层的画室里,那些大人物塑像,面向同一方向,在架子上整齐地“列队”。
一天早晨,在他的画室外的艺术馆,一对母子在观赏古巴的“国父”何塞·马蒂的雕像。孩子问母亲雕像雕的是谁?母亲为孩子诉说着石像故事。
在旁边静静观看的袁熙坤发现,那些已远离我们的“星星”可以就在身边。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兰天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