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女生的好闺蜜

    高一男生小H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低头抠着手指甲，时不时揉搓衣角。看着他那双白嫩纤细的手和略显羞怯的神情，我有点恍惚，一时分不清坐在我面前的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我问他：“小H，你好。你来到咨询室想跟我聊点什么呢？”

    小H抬眼看了看我，歪着脑袋说：“嗯，就是感觉最近有点苦恼。宿舍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的好朋友少了许多，感觉有点孤独。”

    “哦，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问。

    原来，小H同宿舍有个室友，平时总喜欢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显示自己高明，仿佛谁都不在他眼里，男生们决定伺机捉弄他一下。几天前一个晚上，当他又在宿舍宣讲“歪理”时，男生们一哄而上，将他的短裤扒掉撕破了。这件事惊动了校方，老师对参与恶作剧的同学进行了严肃批评，其中也包括小H。小H事后悔恨万分，他说，那天的事让他想起自己在初中时受欺负的情形，因此，他流着眼泪真诚地跟那个室友道了歉。

    小H说这些的时候，情绪依然有些激动，眼眶里溢满了泪光。我递给他一张纸巾：“讲起这些的时候，你还是有比较强烈的情绪，看来初中的经历对你影响很大！”小H点点头说：“是的，虽然我知道那是开玩笑，但过头了就是不尊重别人。”我点点头：“我很欣赏你反思的勇气，也看到了你内心的善良。那你的室友原谅你了吗？”

    小H说：“原谅了，我们现在关系不错。但因为这件事，我在班里的朋友少了好多，感觉有点孤独。”原来，同学们认为小H是个“叛徒”，本来是开玩笑的事，可他却一本正经去道歉，显得别人很差劲。

    “宿舍里的男生都不爱搭理我了，我老是一个人呆着，特别难受，我从小就特别害怕孤单，真怕以后就这么持续下去。”

    “哦，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孤单吗？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我小心地问他。

    小H讲到，小时候，爸爸妈妈忙着做生意，把他留给姥姥和保姆抚养，一星期见父母一次。3岁以后，送到全托幼儿园住宿，见父母更难了。上了小学后，因为妈妈生病，父母不再做生意，他才回到父母身边。从父母——姥姥——父母，幼年时期经历了两次分离的小H害怕孤独，做什么都喜欢有伴儿，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有自己一个人上过学，每次都是由父母接送。

    而且，很长时间里，陪伴他的人主要是女性长辈，小H对父亲的感觉是又爱又怕。父亲对生活细节要求比较高，甚至有点洁癖。家里东西必须整洁、归位，小H一旦做不到就要挨骂。他觉得跟妈妈更亲近，上学后，他好像愈发不喜欢、也不太会跟同性相处，跟女老师倒相处融洽，好多女生更是把小H当成好闺蜜，自己的恋爱秘密都不隐瞒。

    “听你叙述你的成长历程，我觉得你真的很不容易。从小很少跟父母在一起，似乎很没有安全感，严格的父亲也让你觉得不好亲近，是这样吗？”我小心地问他。

    小H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他说自己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我进一步问：“听你讲述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你对男生的感觉似乎跟对爸爸的感觉有点相似，会不会跟男生相处的一些困惑，也反映了你跟爸爸相处的情形呢？”我问他。

    小H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的。”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您的意思是说，我对男生的感觉源于对爸爸的感觉？”

    我点点头，鼓励他说：“你的悟性特别好，我们理一下你对爸爸的感受是怎样的。”

    “陌生，有点害怕。”他说。

    “你从小生活中接触的男性比较少，你会对他感到好奇吗？”我问。

    “好像也有点吧。”他微微一笑说。

    “那除了害怕，有没有想跟爸爸亲近和交流的愿望？”我继续问。

    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点点头说：“也有点吧。”

    “也就是说，你其实也是愿意跟爸爸以及男同学有情感上的交流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们相处，对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的。”

    接下来我们讨论了小H对男生的感觉，跟他澄清了我们的人际关系中一定是有亲有疏的，并不需要通过委屈自己来跟所有人都成为好朋友，聊得来或脾气相投的就走得近些，聊不来就疏远点儿，这都很正常。他恨不得跟所有人都是好朋友的感觉源于安全感不足，但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需要人时刻陪着的小男孩了，他完全有能力找到并发展出属于自己内心的力量，而且可以凭借自己的心理能量来滋养自己。小H说，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心里明亮了起来。

    当我在校园里再次遇见小H时，他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然后颇神秘地告诉我说：“老师，我现在已经要求自己独立回家了，而且，这周末我要跟爸爸一起过一个属于男人们的周末。”

咨询师感悟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内心的安全感，而建立内心安全感最重要的时期，就是在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跟主要养育者之间建立的安全依恋关系。如果我们的主要养育者是足够好，能够及时地满足我们的需要，回应我们的呼唤，那我们就对外界世界感到安全和温暖。对于主要养育者而言，妈妈肯定是最佳人选，因为从胎儿开始我们就跟妈妈以一根脐带连接，出生后妈妈的呼吸、心跳、气味都是最熟悉、最让我们感到安全的。但是，如果妈妈没有在身边，其他亲属也作为主要养育者也可以让我们建立比较安全的依恋，所以并不一定会有很大的问题。

    而对于小H而言，他自幼不在父母身边，虽然姥姥给予了他很好的养育和照顾，但安全的依恋并没有建立得很好，还是造成了他内心的安全感相对不足。这是令他在独处的时候会感到孤独和非常不自在的一个重要原因。形成健康的安全感之后，我们就要开始另一个发展任务——建构心理界限。往往安全感不足的人，心理界限也会显得比较模糊，表现为不太能够分清自己与他人的亲疏远近，且情绪容易受到外界的严重干扰。小H在这一点上也是有些缺失的。

    在小H成长过程中，父亲或其他同性长辈角色的相对缺失让他形成了比较柔性的性格，阴柔有余而阳刚不足。这样细腻敏感的个性特质在男生中不多见，因为大多数男生的个性特质是粗犷豁达的，因此小H在交友的时候，容易受到女生的欢迎并能够相处融洽，而男生则容易把他视同异类，小H自己也会觉得跟男生的共同语言偏少。但是，他对父亲及男生同学想去交流的渴望还是存在的，只是越长大似乎顾虑越多，有过几次不太愉快的经历，就退缩回到自己比较熟悉的、周围都是女性的世界里。

    在咨询中，他的情绪得到释放之后，自己内心的力量显现出来，他开始有意识地主动修复与父亲及同性的交往。每个人都是解决自己生命问题的专家，这一点在小H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他的成长也让我为他感到欣喜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