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逆行的流川枫

    樱花季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日本，参加二次元爱好者聚集的日本动漫展Anime Japan 2016。那是一幕奇妙的画面，穿着超级马里奥工作服的男人开着敞篷车在会场外兜风，打扮成漫画美少女的姑娘在会场角落里补妆，那些诞生在光影世界里的形象在现实生活中活了过来，附着在真实的生命里，在会场里来往穿梭。更奇妙的是，在同一个空间里，西装革履的公司职员从黑色轿车里走出来，面不改色地从超级马里奥身边走过，对周围一切我认为异样的世界习以为常，熟视无睹。

    这就是二次元世界的发源地。借助科技的力量，这个由想象力构建的世界存活于网络之上，是很多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每天刷B站更新的我。然而，站在现场我才知道，当想象中的世界落地现实的时候，真相其实是另一副模样。

    最简单的例子是，人们对“二次元”这个词的定义，其实都不太一样。在国内，大家理解的二次元多半是动画、漫画和游戏的统称替代说法，但是在现场的日本工作人员对这个词语感到了困惑，对他们而言，动画就是动画，漫画就是漫画，游戏就是游戏，门类拎得特别清，不存在一个涵盖所有的统称。而他们的二次元，指的是“所有不存在在现实里的东西”，动漫和游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然而，所谓的二次元却构建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商业世界。据日本三菱研究所调查，以二次元为代表的动漫相关产业占到了日本GDP的10％以上，虚拟动画偶像Love Live五年内带动了价值相当于500亿元人民币的消费。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熟悉的动画人物都变换出一张现实的脸。每个星期破一次案的名侦探柯南是持续拉动日本经济增长的基本经济要素，偶像养成游戏Love Live里面的每一张脸都意味着一项关乎注意力的投资，而拥有大量粉丝的动漫作品《新世纪福音战士》（以下简称EVA）则是确定动画商业模式的里程碑式作品。正是从这一部作品开始，日本动画产业开启了风险投资模式。

    事实上，看动画片虽然轻松，但做动画却是一件非常烧钱的事情。20分钟的动画片一集最少的制作费用也要30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178万元），而日本动画最少是以12集为单位拍摄的。这会面对非常大的投资风险。所以很久以来日本动画依附于玩具公司，换句话说，如果动画主角没法做成具像化的玩具，拿不到玩具厂商赞助的话，再有才华也做不了动画。

    但从EVA开始，决定要素变了。动漫靠风投活着，这就是“制作委员会制度”，多家公司共同出资，分散了作品不受欢迎而可能背负的债务风险，而如果有收益出现，也会基于出资比例分配。制作委员会相当于风投公司，琢磨用户需求，投资最能够受欢迎、也是收益率最高的项目。

    这意味着，用户可以在互联网上用鼠标投票，点击量最高的作品，哪怕主题再冷门，也能获得巨额投资。这个商业模式赋予了动漫爱好者决定的权力，也保证了动漫行业持续的生命力。

    然而，迥异于讲热血、青春、友情的二次元世界，现实世界讲求的法则是投资收益率。一个国内版权投资人在动漫展现场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项目说，过去自己是个漫画爱好者，最看重的是好故事，现在作为从业者，最看重的却是点击率。然而人们对有趣的定义大相径庭，只会在更通俗的事物上审美趋向一致。所以最近这些年的流行趋势明显是简单的“萌化”——“姑娘一定多，一定要漂亮，一定要可爱，胸一定要大，腰一定要细，声音一定要嗲”，就像是虚拟动画偶像Love Live一样。因为热爱“萌化”的市场用户是最多的，也是消费意愿最强烈的，这样的作品投资回报率最高，所以如今如若不能满足“萌化”的需求，即便再有才华的冷门作品，也只能在二次元世界里举步维艰。

    亲历了动漫会场里的一幕幕，让我在此后每次打开电脑，面对熟悉的动漫形象时不由得感慨——原来他们能够出现在画面里是那么不容易，即便是生活在动画世界里，日子也是一层叠着一层的烦恼和考验，而那些在二次元世界里让我们感动的热血道理，似乎并不能真的在现实中通行。

    在日本旅行的最后一天，我去了镰仓，那里是童年时最喜欢的动漫作品《灌篮高手》的原型地点。小时候喜欢听着片头曲里的歌，看着年轻的流川枫帅气地戴着耳机沿着海岸线朝着太阳的方向一路骑行。然而想象中笃信的一切又一次在抵达现实的那一刻终结了。因为如果漫画世界里的那一幕真的发生，那么这位年轻有为的篮球高手就会是在一条川流不息的车道上，违反交通规则，一路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