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6日,常常抨击美国当选总统唐纳德·特朗普的《纽约时报》发布了一条消息:一家知名儿童医院证实,在过去10年中,特朗普之子埃里克·特朗普为该院筹集了1630万美元的善款。
在微博上读到这消息时,我看到评论里大家为“特朗普是不是高风亮节”吵成一团,不禁莞尔。元旦前,我刚到过埃里克·特朗普为之筹款的那家“圣裘德儿童研究医院”。我最惊讶的,并非特朗普儿子的捐款,而是这所完全由社会善款筹建起来的研究型医院,七成的经费,源自普通民众每个月捐助的10美元、20美元的善款。
埃里克所筹集的善款看起来是个庞大的数字,却只是这所医院经费的一小部分。这万千普通人的善心,撑起了全美最好的儿童癌症医院。
话说回来,我原本只是想去一趟田纳西州,与父亲的老同学荣叔叔一块儿庆祝新年的。没想到从机场出来,对方兴冲冲地说:“我带你去参观我们医院!”
参观医院?除了消毒药水的味道,以及永远行色匆匆、神情紧张的医护人员,我怎么也想不出医院有什么好参观的。
可荣叔叔谈话间充满自豪:这里是全美第一的研究儿童肿瘤的医院,主要做科研,床位只有一百多张,不看门诊,但是只要病人被接受,就医疗住宿全免费;国外的病人,连痊愈后赴美体检的机票都可以报销……
我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全免费?那医院的钱哪儿来?政府补贴吗?”
没有政府补贴。这是一所私立医院,由一个好莱坞的喜剧演员创办。
我见到的是一个外墙被刷成柔和的粉红色,大厅里挂着风筝,室内充满童趣的世界。
“我们希望它看起来像一个幼儿园,”荣叔叔说,“不要让孩子们觉得患了病是一件严重的、需要中断生活的事情。”
医院里很多细节都为这种日常、温馨的感觉服务。譬如病房大楼的入口处排着红色的玩具车,用来取代运送病童的轮椅;医院不设什么员工食堂,所有医护人员和小病人都在同一个画着彩墙、摆着彩色桌椅的自助餐厅里吃饭,“要营造一种和家人在一起的感觉”。
当我站在挂满病童画作的走廊中时,脑海中的一些沉寂已久的记忆被勾了起来。
不少画上,都涂着一条的金色丝带。那是儿童癌症的标识。
几年前,我曾写过这样一个美国家长。为了因癌症病逝的孩子,他联系各地大楼、桥梁、地标建筑的负责人,希望他们每年9月能在建筑上点亮金黄色的灯,呼吁大众关注“儿童癌症”,进而增加对儿童肿瘤的研究经费。
“哪怕在资讯发达的美国,也很少有人意识到癌症这种听上去似乎是属于成年人的凶险疾病,其实是儿童疾病中的第一杀手。”我当时在报道中写道,“在中国……一份‘中国抗癌协会’在2009年提供的新闻稿显示,儿童癌症的发病率虽然不高,死亡率却占儿童总死亡的10.7%,是仅次于意外伤害的第二大死因。”
而现在,我站在这样一所儿童癌症研究医院里,这里的研究人员无需为经费操心,病人也不必对某个发善心的大金主感恩戴德。所有前沿研究、免费治疗的背后,是千千万万个美国人的善心——包括筹款1630万美元的埃里克·特朗普,也包括每一个定期从工资卡中划出善款的不具名的捐助者。
如何描述我那一刻的感受呢?
在职业生涯中,我写过很多个国内国外的故事,报道往往在阐述完“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之后便戛然而止,然而眼下我却听着一位花了14年在此做研究的中国学者兴冲冲地介绍着普通人的力量如何改善那看起来似乎艰难得无解的问题。
“我们必须得全免医疗费,因为儿童肿瘤治疗会用到很多最前沿的医疗手段,太烧钱了。”父亲的老同学告诉我,有一年,国内一位“大款”的孩子来这儿看病,家长不想白白受人家的好处,要捐款。医院说,要不你就给中国的儿童医院捐款吧,它们比我们更需要经费。于是他们给国内一家医院捐了300万元人民币。
到圣裘德儿童研究医院后,第一疗程的账单下来,“大款”惊呆了:账单上的数字是50多万美元,已经超过了他们给国内医院的捐款。
这所医院儿童白血病的治愈率,已经达到94%。
“这个人现在是我们医院的员工了”,参观那天,荣叔叔站在一张只有一条手臂的青年照片前,笑眯眯地说。画报上,小伙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抱着一幅光头小男孩的照片——那相似的五官,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同一个人的童年。
那一整条走廊上,都是这样的画像。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有青春活力的年轻男女,每个人手中都抱着一幅光头的童年像,每个人,都是从这家医院走出去的、被治愈的癌症病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