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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很难得地，居然有同一件事刷爆了中国与美国的社交媒体——美联航乘客被强行拖下飞机。不过，美国媒体都集中于争论“航空公司有没有权力那么对待客人”；中文媒体则敏锐地捕捉到了乘客的亚裔血统，然后讨论起美国的种族歧视。
泾渭之分明，让人很难相信自己处在一个互联网连通了世界的时代。
我想，美国网友普遍的愤怒足证此事与种族无关。说起来，这逻辑一点也不美好：这回美国媒体与网友嚷嚷的，都是“我是不是哪天也被航空公司‘重新安置’了”。如果大众普遍觉得（哪怕是暗中觉得）这件事是航空公司看亚裔下菜碟，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非亚裔的网友如此激动地抗议航空公司。
《洛杉矶时报》很快挖出另一件美联航赶客的案例，受害者是当地一位公司总裁，白人，买的还是头等舱机票。人家已经上飞机，美滋滋地喝着橙汁了，空乘突然走过来告诉他：得给更重要的客人腾个位置，下机去吧您呐。
总裁第一反应也是不想走，空乘就给他普法了：要是坚持不让位，我可以找警察把您铐起来。
国内读者也许会惊讶一个空乘竟有这么大的权力，然而在美国，这是完全合法的。自“9·11”事件之后，美国的飞机上机组人员就有绝对权力挪走任何不遵从指令的乘客，这是威胁飞行安全的大事。美国人多少都知道这一点，因此在飞机上对空乘的命令甚为遵从。
这次事件虽然无关种族歧视，但吃瓜群众面对的问题一点也不轻巧：航空公司能顶着“合法”或“公共安全”的理由，对乘客做这样的事吗？
还好，舆论并不会说“违法被打就是活该”。大众有的选。
“不公平的感觉会导致愤怒、敌意与恶意的行为。”美国的一位副教授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表示，“如果一家航空公司带走乘客的举动不符合人们对乘客权利或者航空公司义务的期待，就会被视为不公平的行为，那么乘客变得不再顺从也不足为奇。”
并不意外，受伤的杜成德医生带着芝加哥著名律师托马斯·德米特里奥开始准备诉讼。这位律师目前把责任归咎于美联航“不尊重人的文化”，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出的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是不是要继续被当作牛一样——被欺负、被粗鲁对待？”
杜成德是上世纪70年代从越南到美国的难民，如今，他们全家生活在肯塔基州，夫妇二人与四个孩子全是医生。这种花一代人的时间就跻身精英阶层的劲头令我想起许多我认识的美国华人家庭：四五十岁的长辈，来美国的时候砸锅卖铁才能带出两三百美元，连回程的机票都买不起；而这个家庭的下一代，不是读医学院就是读商学院，去的无不是一流的学校。
这阶层跨越的速度，至少可以说明当下美国对亚裔并没有政策性歧视。
杜成德一家的成就，并不是完全靠个人努力就能达成的。历史上，美国有过长期歧视亚裔的记录：19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排华法案》使得华人丧失在美国的投票权，不能上法庭作证，不能随意拥有房产，当时大多数华人的职业生涯因此被局限在洗衣店或中餐馆上。“二战”时，因为担忧日裔美国人不能完全效忠于美国，11万日裔男女老少被带到西海岸的禁闭中心被看管起来，很多年后，一份官方调查报告承认“造成这些决定的显著的历史原因是种族偏见、战争时的歇斯底里和政治领导的失误”。
有意思的是，即便是在《排华法案》横行的年代，旧金山一家洗衣店店主“益和”，连美国公民都不是，依然能起诉逮捕自己的警长霍普金斯，并赢了官司。
而警长干的事儿在当时也是“合法”的：益和被捕，是因为其洗衣店无照经营。问题就在于，旧金山市政当局通过的“洗衣店条例”，特意设计了复杂的许可证制度，并赋予执法官员很大的权力，让华人洗衣店很难获得牌照。
面对这样的局面，最高法院的法官表示：尽管条例本身看起来不偏不倚，但若公权部门带着恶意的眼光、以不平等的方式去执行和应用它，其行为同样违反宪法平等保护条例。
这一判决，使得之后美国各州或明或暗带有种族歧视色彩的法案都一一丧失了正当性。
后来的日子里，旧金山的厨子黄金德会争到自己的公民权，《排华法案》会被废除，日裔美国人会获得国家赔偿，美国国会将通过对《排华法案》的道歉议案……一个又一个类似的案例，造就了今日不断改善的美国：种族歧视依然是个问题，因为政府没法控制普罗大众内心怎么想。但至少，他们能够通过法律法规保障每个人的权利，让主流群体在行为上不能对少数族裔区别对待。
当然，许多亚裔依然在抱怨美国职场的“玻璃天花板”，长期被主流忽视的感觉也是真的很不好受。曾有来美快30年的女士拉着我说话，怀疑自己当年该不该出国——自己小孩是上哈佛了，可他们这一代，留在国内的都当主任、院长之类的官了，在国外的人妥妥错过了这波高速发展，一生都是个普通职员，这折腾的，是不是一场空？
一席话说得我连连点头，可转头看见这位女士家占地好几亩的别墅，就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如果在国内奋斗，能不能住得上这风景优美青山绿水还不耽误工作的大别墅？
这可能是不会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相比之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美联航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一点，不论他们面对的乘客是白人、黑人，还是其他有色人种，都不会有差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