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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6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您的墓志铭以另一种方式触动了我:“刘人文先生在这里读书”。万安公墓清幽雅致,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读书的地方,但并非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能发出这样平静的声音。因此我冒昧猜测,您应当是一个博学、温柔而又幽默的人吧。

与刘人文先生三问三答

陈思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6月16日   07 版)

    (一)

    刘人文先生:

    您好!

    我犹豫过是否应该以“尊敬的”或“亲爱的”开头,但想到我们是生死对话,索性去掉这样的客套,相信您也不会不满。

    这次公墓行中,我看到许多墓志铭,有论定一生的、有依依惜别的,有音乐诗歌、哲理名言。您的墓志铭却以另一种方式触动了我:“刘人文先生在这里读书”。万安公墓清幽雅致,的确是一处绝佳的读书的地方,但并非每个人在面对死亡时都能发出这样平静的声音。因此我冒昧猜测,您应当是一个博学、温柔而又幽默的人吧。

    您在另一个世界还不忘读书,显然读书已经成为您生活的一部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不博学呢?我想到“这世上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您的墓志铭让我可以想象您带着笑读书的画面。死亡带给人莫大的悲伤与震撼,您却试图以温柔抚平生者的悲痛,没有写下不甘与怨愤,这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包容。说您幽默则是因为,您的墓志铭自有令人一笑的本领在。

    死亡是怎样的?您在那个世界都看些什么书?希望您能为我解惑。

    陈思宇

    陈思宇:

    你好!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使我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你赞我“博学”、“温柔”、“幽默”,实在过誉了。

    年轻人的好奇心让我高兴,但我不赞同将生与死完全对立,二者不过是生命的开端和结尾,都是生命的一部分。你还记得你出生时的感受吗?不记得了吧,死亡也一样,上天是不会让你提前知晓的。死亡是否痛苦?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人们不正是因为不可知,才热情地活下去吗?所以说,生和死是上天留给我们的两个善意的谜题。

    不过第二个问题我倒能透露一二。我死后所读的书,最精彩的就是那一部部生命之书。诚如你所言,万安公墓是一个绝佳的读书之地,它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生命同书一样,都有人物、背景、开端、高潮、结尾。死亡在这本书结尾,为书刻上标题,将其包装出版。没有死亡的生命,就如同没有结尾的书一样。人在生前不能仔细阅读生命之书,往往在死后才有幸相互拜读。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书,有的书沧桑厚重,情节跌宕起伏;有的书薄薄一本,却短小精悍,让人看得大呼过瘾;最让人悲伤的是一些败在结尾处的书,作者被迫在未完结时生生停下了笔,或是潦草地写上几句。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书和生命虽然有有趣无趣之分,但却没有高低贵贱的差别,况且,我说的有趣无趣全是个人喜好,也许你眼中的有趣正是别人眼中的无趣。

    对于某些人来说,死亡并不一定很悲伤,在走了太久之后停下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对于还没来得及真正活过的人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可惜。

    刘人文

    (二)

    刘人文先生:

    在上封信中,我很喜欢您的比喻,但是您能将死亡说得如此轻松,是否是因为您的生命、死亡都未遭受多大的苦难呢?我最近恰好正陷入这种思考中。

    民族中的有些苦难,历史未曾记载。有时候,人的离去,是由于未能享有应有的死亡,才称之为苦难。而对于别人的苦难,我们应该报以同情、遗憾还是悲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这些问题使我不敢看蒙难者的眼睛。

    我想关键在于人们的态度。我们赞颂幸存者的顽强,也为逝者的脆弱而唏嘘,却忘了向苦难中的所有人致以歉意。我们向幸存者奉以鲜花,却忘了对牺牲者洒下泪水,这样是对的吗?

    陈思宇

    陈思宇:

    你这次的问题恐怕我无法给出答案,只能说说我的想法。

    首先我想要告诉你:生命有不可承受之轻,也有不可承受之重。一段历史、一段苦难的重量不应该,也不可能由任何个人来负担,你我都不能。

    至于如何面对苦难,我认为同情、遗憾,都是个体自然有的情绪,没有应不应该。但有一点非常重要——不要物化蒙难者。为什么墓碑要附上遗照,刻上姓名和墓志铭?为什么人们会将自己的作品刻在墓碑上?为什么许多灾难纪念碑上要刻上逝者的名字,而非一个死亡总人数?因为人们都不希望自己因为苦难或死亡被物化。

    名字是很重要的,每个名字都代表一个实在的人。如果有墓志铭就更好了,如同你看待我一样,墓志铭使死去的我仍然具有人性和品格,至少当你面对我时,不会只想到一堆骨灰或是腐肉。

    将蒙难者、逝者当作具有完整人格的人来看待,这是基本的尊重。不要遗忘,也不要刻意夸大或淡化他们的经历,无论是幸存者还是牺牲者,我们都应致以鲜花与眼泪。

    刘人文

    (三)

    刘人文先生:

    最近进入考试季,极其忙碌,以秒计算的时间在流逝,我仿佛第一次体会到生命——而非时间的流淌。

    我熬了几个夜晚,却不知道自己忙碌的意义所在,似乎我所在意的不过是把一件事做好,而那件事是什么却并不重要。我想,生命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一直希望能快些找到自己所真正热爱的,能投入一生的事务,却始终没有找到。

    如果我能活到七十岁,那么还有五十年可以活。要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这件事,该怎么办呢?剩下的五十年也许都要在不知意义的忙碌中度过?这样的结局使我不寒而栗。

    人应该怎样活下去?只是接受自己拿到的任务,还是应该主动追寻些什么?

    陈思宇

    陈思宇:

    跟年轻人交流时,我总是尽量不去起结果上的导向作用,何况“怎样活”这样一个难题,是没有谁能给你答案的。

    就我的经验而言,内在驱动力会比外来任务让你过得更加快乐,“我喜欢”的力量不容小觑,至少会更开心。关于你所说的“真正热爱的事务”,也许有些理想化了。你假设有一个命定的,使命般的事务等着你去寻找——先不提这件事是否真的存在,我想即使你找到了它,它也并不一定能让你“永远充满热情,永远毫无保留”。

    对一件事务的坚持是需要付出能量的,也会有动摇和自我怀疑。确定真正喜欢的事务的过程,在喜欢的过程中有动摇和怀疑,这些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不过以上都是我的个人看法,“怎样活”这件事,我所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最后一句:年轻人少熬夜。

    刘人文

陈思宇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6月16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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