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社交媒体,有很多关于留学生安全的讨论,突然想起个挺逗的事儿。
作为美国“南方的首都”,亚特兰大有许多居民是从前黑奴的后代。来留学之前,我和外子很虔诚地上网搜过种种“某某地治安怎么样”的问答,记得一个留学生描述过这儿有多可怕:晚上坐地铁,车厢里全是黑人,一个个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眼睛简直都发绿光”。等出了地铁口,走在街上,又全是黑人。最吓人的是,有个黑人竟直接走过来对她说“能不能给点钱买吃的”,于是只能哆哆嗦嗦掏了20美元给对方。
“这么可怕的地方,我再也不会来第二次了!”小姑娘悲愤地写道。
等来了这儿,发现真的有很多黑人会突然冲出来问你要钱——把小姑娘吓破胆的,是街边要饭的流浪汉。
在自己生长的地方,谁也不会像怕妖怪一样害怕乞丐,可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环境,负面情绪好像都会更容易放大一些——孤单、恐惧、没底气、边缘化,突然都历历可见。
就像掉进了一种难以向人解释的情境。在美国,我开始一遍遍听人唱“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不知这些背了二十多年的词儿怎么一眨眼变得那么切中心扉。
这脆弱如此分明,谁也难逃。比如我在亚特兰大认识的朋友艾米莉,她刚来美国的时候,有那么半年的时间,“天天半夜都一个人哭,想着要离婚”。
她那时候刚从一所“985”大学硕士毕业,毕业典礼一结束就嫁给当时正在读博的未婚夫,婚礼3天后去美国大使馆办了签证。在美国,他们过着典型的留学生的生活,郊区公寓里和同学合租了一间两居室,每天开车来学校,丈夫去办公室工作,艾米莉就在校园里晃荡。周末的时候,他们开车去市郊华人聚居区的馆子里吃一顿中餐。
相当于北京五环那么长的一圈高速公路上不同的出口,艾米莉已经如数家珍了,但是距离学校几分钟步行路程的商业街,她不敢一个人走过去。那儿人气很旺的台式盐酥鸡小吃店,附近精美的植物园,本地人最喜爱的市场,都在留学生的生活轨道之外。
事实上,个人感受与真实情况往往有差距,在“国外多危险”这个话题上尤其如此。拿美国来说,规章制度对公共场合个人安全的保障很精细。前阵子一个新闻是,有一家住在纽约的华人把孩子交给奶奶带,老人没经验,把自己的钥匙交给孙子——钥匙扣上有一把小瑞士军刀。
带着这“武器”上学的小男孩儿把同学给吓坏了,校长也觉得不可思议:家长怎么能放任子女携带刀具上学?多危险啊。
于是那位初中生因为这种“性质恶劣”的错误,被停课一周,记过两年,从“天才班”降级去普通班读书。
不要觉得这个惩罚重。纽约法拉盛一位故意带着刀具去学校扮酷的高中生,还被警方逮捕并以“非法持有武器罪”起诉了。
美国犯罪率高,其中一大把都是这样看起来根本不算事儿的犯罪。枪支致人死亡率很突出,一大半都是自己打中了自己。
只是,知道了那么多道理,我也安抚不好自己的内心。媒体披露的每一个莫名其妙的枪击案细节都会在内心被反复咀嚼。走在纽约、洛杉矶、亚特兰大这些大城市闹市区的道路上,就是没有在故乡的安全感。
从某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心里是空的。归国之期临近的时候,很多人会蹭免费的商场大巴,去远郊的奥特莱斯,抱回家一大堆看起来好像会很贵的、印着名牌商标的小皮具——否则,何以证明我们压缩了自己的基本需求生活在这里,是值得的?
艾米莉的回国之旅并不顺畅。首先是婆婆大怒“怎么能这么浪费我儿子的钱”,打开视频越洋把她骂了一顿。为了不浪费钱,艾米莉接了一个私活:帮别人带一只猫回国,酬劳刚好能把机票钱抵消。到了启程那天,邻座猫毛过敏,她被航空公司请下了飞机。搭下一班飞机抵达西雅图的时候,转机去上海的中国航班早飞走了。国内的航空公司问她:谁让你同意下飞机的?我们可不为这个负责。
回国变成了西雅图两日游。暑假后见到艾米莉,她说,自己已经适应了眼前的生活,这就是婚姻啊。
其实我们都是这样,知道了生活艰难,为内心的脆弱无可奈何,但还得努力下去。
说到底,能吓到我们的可能是怎样的事情呢?
我住的社区,接近市中心,周围不少流浪汉。邻居亨利,一个无忧无虑的白人小青年,很喜欢在晚饭后约着我们一块儿出门散步。有那么一次,我怀着小人之心,看他面对冲上来要钱的黑人会不会害怕。结果他没一点儿情绪波动的意思。
“我没带钱。不过祝你待会儿好运哈!”
对方也笑了:“谢谢你啦,兄弟!周末快乐。”
黄昉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