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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2月28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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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进制生活

年味在微信红包里

王梦影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2月28日   11 版)

    2018年春节,除夕团圆饭后,我奶奶家上下二十几口人纷纷掏出手机开始抢红包。

    我家是结构非常经典的中国大家庭。爷爷奶奶是苦过来的,父母一辈努力进入“单位”并在县城扎根,如今人近中年,有小天地里稳定的遗憾和幸福。我这一代随高考飘落各地,只在春节时跋山涉水坐回到奶奶家堂屋的大圆桌边,等着20年不变的炸圆子、牛肉丝和煎鱼上桌。

    抢红包是近几年的新传统。互联网和电子产品曾经是春节大敌,以我爸为首的长辈对“玩手机”行径深恶痛绝。常见控诉包括“眼睛都要玩瞎了”“不知道整天看有什么好看的”“别在网上学坏了”。

    我曾一度怀疑,对手机的厌恶多少反映出我爸的恐惧——手机那头有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新世界。他是老派人,信奉经验,追求踏踏实实、家和万事兴。

    我正青春,膨胀得很,非常讨厌别人指导我怎么活。春节饭桌是我们这辈人的战场,从职业选择到婚姻家庭都要大力一辩。我在那个新世界里撒泼打滚,似有万丈豪情、百千未来。

    后来我们都变了。我长大了,爸妈开始老了。

    过了这个春节我虚岁29了,在北京工作到第五年,已经尝过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甜与苦。我开始有点懂我爸了。他慌,不是因为自己不足,而是因为在我拼命想去的新世界里,他没把握保护好自己的小女儿。

    我爸不知道,他的那些老道理在新世界里同样适用。我已经明白,当“新”的光环退去,生活的规则没有太大变化,梦想催生问题,幸福紧跟辛苦。

    这几年回家,惊觉父母一辈有变成网虫的趋势。很多时候,他们为了更靠近我们而上网。大伯大妈规律地和旅居英国的姐姐、姐夫线上视频。我爸关注了我们报纸的公众号,不错过我的每一篇文章。

    我们这些熊孩子一下子成了前辈。教学在吃与抢红包之间见缝插针地进行。长辈像小学生听课似的挨着我们坐,捧着手机或平板电脑学习怎样在支付宝上买理财产品,忘记了微信密码怎么办,如何将通讯录从一台手机转到另一台。

    爸妈还是怕给我添麻烦,平时不太在电话里问我,攒到我回家时小心翼翼地请教。

    年纪渐长,对父母多了搀扶的心思,总想带他们在电子世界里再走远一点。后来我慢慢懂了,他们有自己的新世界,他们很快乐。

    上一代人的网络ID特别好认,头像多是自家养的花草或是孙辈的照片。我爸的老同学老战友都在网上找到了,很多人在此之前已经失联20多年。我妈则异常活跃,拍个照要在朋友圈、QQ空间等多平台呈现,有一次专门致电让我给家里新开的兰花点赞。

    他们有自己的风潮,我妈有一阵子特别热爱网上K歌,还专门买了话筒,线上专辑里滚动播放她年轻时的照片。后来,她又迷上制作电子相册。最近听说整个县城的中年人都在玩一个网上种水果的游戏。

    隔着山重水复,我与父母的生活方式从未如此贴近,也从未如此缺乏共同话题。

    两代人终究不一样。我妈至今喜用“呵呵”表达快乐情绪,常请教我发在朋友圈的截图是啥意思,搞不懂为啥我这么热衷养青蛙却不自己生一个娃。我是一段需要她破解的代码,她小心翼翼比对着我童年时的数据,疑虑重重。

    网上有我们这一代人对回家过年的无限怨念。关于工资、房子和婚姻的连连追问让人头皮发麻。我明白那种恐惧。在我们听来,那些问题背后有着旧世界的标准,能把我们当场打回原形:你闯出去了,你按你自己的方式生活了,你活得也不过如此嘛。

    争是争不出长短的。都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表达对彼此的关心时,我们一起玩手机。

    我妈建了一个家族微信群。我和朋友手机里都少不了这种大多名为“一家人”的大群。日常不算热闹:家长交相发送着爆款文章,主要内容为防火防盗、饮食养生和心灵鸡汤。有亲戚隔一阵子冒出来狂晒照片,无非是旅游和孙辈。偶尔被点名的小孩悠悠出现,说说客套话。

    红包则总能带来群里热闹的高潮。头像出现,抛出恭喜发财的红色链接,或是表示感谢的表情包。空调嗡嗡吹出暖风,一群人或坐或靠,盯着各自大大小小的屏幕,交谈很少,不时一起笑起来。

    鞭炮远远近近响着,礼花炸开,色彩泼洒、消失在夜空里,又是新的一年。

王梦影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8年02月28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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