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安徽省六安市金寨县果子园乡的龙墩村,父亲小的时候,大别山深处的这个村子经济水平落后,家家生活窘迫。他总告诉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还得带着弟弟去上学,每天走那泥泞的山路,摔了多少跤,现在你们的条件好啊”。“我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家里穷,只能自己带腌菜,一次带一瓶腌菜要吃上一个月……”
父亲讲述的故事多得我都数不过来了,他无非是想告诉我,我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好。兴许是听了太多他的故事,我对那时候农村的认识便是落后、辛苦、困难。但当时是怎样的一个年代,怎样的农村,也许是我们这辈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水泥路进村
要说近些年村里最大的变化,就是修了水泥路。我还记得,早些年过年,回老家没有高速公路,要走山路,山路十八弯,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厉害。冬天,泥泞的路面特别滑,有的地方还结了冰,汽车都不敢往上开。
有一年,汽车已经开进了村里小路的最后一个弯道,但是雪太厚了,无法前进,几个大人下来推着车走,前面还有人铲雪铺稻草,好不容易汽车才开进村。
这些年农村大发展,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后,路上还是那么多道弯,却再也不用那样颠簸了。过去,农村的夜晚比城市里黑得多,以前晚上开车回村真是让人害怕;现在,道路两旁有了路灯,更多了一分安心与暖心。
十几年前,老家的房子还是用泥土和砖堆砌的房屋,爸爸回忆说,以前家里的房子是三间平房加一间厨房,爷爷奶奶一间,爸爸一间,叔叔一间。晚上要点煤油灯,冬天墙缝会吹进冷风,房顶的瓦片若是盖得不够严实,下雨时还会漏雨。他说小时候“每到周末、寒暑假回家,就要帮着家里砍柴、做饭,村后山头不知道翻了多少次”。
爸爸说,我们家是村里第一个改建红砖水泥房的住户,大概是1995年建成,然后我的爸爸妈妈就在这新房里结了婚。这房子一住又是20多年,连我都长成了大人。再过一两年,等我弟弟和我叔叔的孩子也长大了,家里的房间都要不够住了呢,到时候大概又要盖新房子了。
二十几年过去了,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变成了红砖砌的房子,而且越晚建的房子越美观,爸爸说,“我们家反而‘过时’了。”我期待着我们家的房子重建,不过,越老的房子承载着越多的回忆,如果真要拆了还有点舍不得呢。
十一大碗祭祖先
在我的家乡,年夜饭之前(不仅是除夕夜,还有农历廿四的小年夜),少不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祭祖。我问爷爷为什么要祭拜两遍呢,爷爷说,小年夜是要把祖先请回家,年夜饭嘛,就是要一家子人都在一起的。
今年从县城赶回山里老家,已是农历腊月廿九,虽说除夕吃的叫“年夜饭”,但其实我们老家也有一些人家是中午过年。我们家就是大年三十的中午过年,所以廿九吃完晚饭,妈妈就开始准备祭祖的食物。
糯米粉加水慢慢揉搓,直至面团成形,然后再分捏成一个个小团子,放进锅里油炸,不一会儿就会听到“噗”“噗”的声音——祭祖用的“芋头圆子”就做好了。晚上,妈妈在土灶上开始炖猪肉,第二天一早再拿出来做烧肉。
在妈妈准备食物的时候,爷爷、爸爸和叔叔也没有闲着,一早起来先是煮浆糊,然后齐心协力贴春联。
在祭祖的第一环节,是祭拜菩萨。拜菩萨的时候,桌上的东西看似很简单:猪鼻子和猪尾巴摆在最后,接着三碗米饭、一块糍粑和一块豆腐,最后是“三茶五酒”,在最前面点上香和蜡烛。猪鼻子上还插着筷子,爷爷说这是因为传说最早我家祖先是从一个叫筷子县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不知道为什么要摆“三茶五酒”,爷爷也表示不知道,只是从小就跟着长辈这样学着做了。
祭祖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叫“供老头”,祭祖的第二个环节就是祭拜祖先。八双碗筷加上八个小酒杯摆在桌子两边,中间摆上十一碗菜(据说也有“八大碗”或“十大碗”),有芋头丸子、炸鱼、羊肉、鸡肉、鸡蛋、猪肉、豆腐等……都是炖煮的做法。上菜的时候还要注意从两边走时不能碰到椅子,不然“会撞到祖先”,很不礼貌。
农村里过年其实没有什么很特别出奇的菜品,都是一些农家气息的菜,多种禽畜肉类都是自家养的,最新鲜也最有老家的味道。
上完菜,爷爷开始烧纸钱。当门外的纸钱烧得差不多的时候,爷爷喊我和弟弟们去给祖先磕头。老人习惯在小孩子磕头的时候站在一旁念着:“这是我们家的小孙子,希望祖宗们保佑他平平安安,将来考个好学校”之类的话。我从小就对这个很感兴趣,心里一直存着一种敬畏,认为自己用心给祖先磕头,是对祖先们的尊重,也会得到祖先们的庇佑。
祭祖,让我想到了《寻梦环游记》的导演说过:我们想要探讨,家族纽带如何把我们和祖辈、亲人联系在一起。我觉得祭祖正是这样一个不朽的、充满中国年味的传统习俗。“世界上真正拥有永恒生命力的节日一定是关于家庭和信仰的。”祭祖尽管要祭拜神仙,祭拜已故的祖先,但我认为,这与迷信或是神魔思想并无关系,这就是中国人信仰的体现之一,是一种传承的表现,也是中国人有人情味的一面——“对小孩子来说,能搞清楚‘家’的意义,以及逝去的亲人都到哪里去了;对大人来说,能搞清楚我们该给孩子怎样的家庭观,以及怎样的爱”。
最是乡村美:老家的星星比城里多多了
今年回老家,感觉多了好多往年没有的东西:村里居然也有了卫生所,去年回家时在建的党群服务中心也盖好了,还有了一个正在建的双峰寨游客接待中心。我发现“双峰寨”那边的山头上,装了风力发电设备,真是不由得感叹,农村发展得越来越好了。
村里的学校前几年进行过一次翻修,今年回家的时候看到学校的围墙也变了样。但在我印象里,听说在老家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学堂里的学生没几个,大多数家长外出打拼,把孩子带到县城里或是大城市里读书。
虽然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新房子,但我有时候还怀念小时候小伙伴过年放烟花、玩木头人、到山上跑来跑去的日子。夜晚,老家天上的星星真多啊,比城市里能看到的多多了。许多过年的习俗依旧保存下来,但有时候却觉得也许是长大了,年味儿没有小时候浓了。
发展,让农村设施条件变化得很快,但人心依旧保持淳朴不变,真好。
“什么时候在老家也能喝上鲜牛奶就好了。”我跟爸爸抱怨着。
爸爸说:“会有的,还需要个过程。你看这楼,这路,以前都是荒地,现在不也建起来了吗?你以前希望老家能连上网络,现在不也有了吗?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上海师范大学 田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