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人的来路与归处
----------------------------------------------------------
叮!家庭群的消息又点亮了桌面,这次是一张近照。照片上外公不苟言笑地回过头看向我,手中半举着相机,充满“随时皆可回到影像世界”的神气。这样的眼神,贯穿在我从小到大对外公的记忆之中。家庭热搜榜榜首“外公的摄影”话题,还要从年初讲起。
那时,家庭群最热门的话题,还是大姨为外公外婆每天中午制作的健康午餐:小馄饨、柿子玉米面饼、豆腐锅饼、萝卜山药丸、熏豆腐……等等。每天中午群中的美食照片,使我这个在外的游子生出了思念。而外公的摄影,从购置相机到学习PS软件,默默积淀了很久,甚少有人注意。
“在西安部队的时候,我的办公室外就坐着负责摄影、宣传的同事,我每天只想出去打篮球,从来没想过去看看他拍的照片。”这是外公年轻时对有关摄影的记忆。
对我来说,外公的一生就是个传奇,是我小时候最爱听的故事。不仅有着西北戈壁铁路建设的黄沙,还有苏联教官高高的帽子。也许正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阅历、体魄和意志的坚毅,才让一个80多岁的老人爱上摄影后,依旧能有翻山越岭的执着。
日子如水般流过,外公的摄影作品,在家庭话题中时隐时现,收获的多是赞美,直到外婆第一个发声反对。某天清晨,外公很早就出门,去拍摄一组孩子的照片,某小学宣传中心的教师,已经第三次通知外公来给孩子们的活动照相了。
外公回家后会对照片进行筛选,修图之后,将照片做成相册赠予学校。该吃晚饭了,外公还在电脑前认真修着图,家人催他好几次,他仿佛听不见。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在家庭里引发了大面积的讨论,“利用老人的善意让老人做免费劳动力”“太过沉溺于摄影而影响健康”,家人诸如此类的担忧,随着老人年龄的增长,逐步泛滥决堤。至此,“外公的摄影”成了家庭热搜榜中最具争议的话题。
“我一直在劝说自己,要服老。但我现在80多了,还没有完全服老,还想着山上的几级台阶我能一步跨过去,摄影也是这样。”我想,外公说的这番话,和时下报道的“女星40岁后接受自己平凡老去”不太相似。在四十不惑的年纪接受自己老去,又在“从心所欲”的年纪,学会“服从衰老”,与不断衰老、生病的躯体和谐相处,是20出头的我还无法想象的。
在这次事件之后,“外公的摄影”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他不再每天为摄影而奔波了。而今年又一个让家庭兴奋不已的话题,是“姐姐的相亲”终于变成了“姐姐的嫁妆”,长辈们好像获得了一场全胜,忙着迎接收获的果实,这是家中90后一辈中的第一个婚礼。
我的这位表姐,也是一名摄影爱好者,她更喜欢拍人像,她的相机记录了很多外公摄影的瞬间。也许我们自小都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在祖国的南北两地、两座城市,我们不约而同的喜欢上了摄影。这个爱好被青年一辈延续下来了。
在合理的时间分配下,“外公的摄影”像一辆雪国列车,时而开启,时而停止。时间表上每天面对电脑修片的时长不得超过6小时,出远门拍摄时需有人陪同,成了不成文的规定。
父母一辈也加入了外公摄影的行列,尤其是二姨夫的加入,使得老中青三代人经常一起出行。从夏季的荷塘到满山的红叶,家里空荡荡的墙壁,渐渐被外公的摄影作品填满了。
年末将至,引发家庭成员共鸣的并不是那些蜿蜒的山河、静谧的花朵,而是衣柜旁刚刚增添的一组小照片,摄于孔庙杏坛前。那是外公外婆结婚日回到故乡的纪念。第一张是黑白色的,摄于1959年3月,杏坛的屋瓦上铺满了白雪,天地一尘不染,照片的右下方站着两个紧靠的人,乌黑茂密的秀发是镜框中唯一的张扬;第二张摄于2009年3月,同样的角度,杏坛前方的一个亭子已经拆除,变成了一圈铁栅栏,早春的杏树积聚着生命的萌动,肆意生长着,依旧是照片的右下方,站着两个西装革履却头发花白的老人,有着不输这春日的挺拔。
50年间,宇宙的无垠荒野中,会有多少故事被遗忘在岁月里。如果爷爷没有爱上摄影,没有对家中照片进行系统的整理,1959年的这张黑白照片,可能就是沉睡在照片夹中的一张薄纸,当它与50年后的照片放在一起,就成为印刻在家庭成员脑海深处的记忆。
摄影的过程,更像是一个探索心灵的过程,我们在其中看到了生活的各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灵魂的演变轨迹。也许这正是“外公的摄影”成为热搜榜首的关键所在,它照亮了我们一家人的来路与归处。
韦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