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曾给过斯沃塔拉另一个剧本。
这个处于美国明苏尼达州北部的城市如今十分破败,居民大多都搬走了,留下碎了玻璃的窗户,城里的一所中学被当成马厩。
但是在上世纪60年代,时任明苏尼达理工学院院长、著名气象学家阿瑟斯坦·斯皮尔豪将斯沃塔拉选为实验地,号称要用最新的科技建一座“伟大的先锋城市”“21世纪更宜居的城市样本”。
在一份阿瑟斯坦·斯皮尔豪手绘的详细规划图里,这座城市不会堵车,空气清新,水源洁净,人们拥有大片的森林、湖泊和公园。
地铁建在地下二层,车道在地下一层。占地超过240平方公里的城市里,只允许开垦六分之一的土地,剩下的都留给公共空间。整个城市有废物循环系统,还有精心规划的工业区和居住区。学校被取消了,所有人既是老师也是学生,要终身学习。
阿瑟斯坦·斯皮尔豪忧虑城市越来越拥挤,居住环境越来越糟糕,也担心城市化带来的犯罪和城区的衰败。他相信,自己给斯沃塔拉设计的剧本里,包括着未来的答案。
他的计划里最特色的是穹顶。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穹顶将会罩在斯沃塔拉上方,只准光照进来。它也是一堵城墙,将小城和外界隔绝开。城外的车到了边界就要停下,行人靠自动人行道进入市区,城际间的交通则靠自动公路系统。斯皮尔豪相信,这将带来秩序。
斯沃塔拉的几乎所有居民都以为这是个笑话。但是,包括建筑师巴克明·斯福勒在内的数百位专家都加入了阿瑟斯坦·斯皮尔豪的后援团,福特、波音、霍尼韦尔等公司的大佬们也卖了他面子,纷纷投资。计划也在明苏尼达州政府顺利通过,预算定为40亿美元。
直到居民们意识到计划可能马上就要付诸行动,他们才愤怒地走上街头。他们指责阿瑟斯坦·斯皮尔豪根本不懂建筑,贸然将一切推翻重来,甚至将发电厂建在了市中心,要求政府赶紧打消这个念头,不能拿着他们的钱和地去建这个“畸形物”。
环保主义者也加入指责,认为会造成污染。迫于民意,以及技术上的壁垒,这个计划在争吵了5年后,在1973年被明苏尼达州污染控制处中止。
斯沃塔拉回归平静,但阿瑟斯坦·斯皮尔豪和他的计划还是时常被提起。最近,一部名为《明苏尼达实验城市》的纪录片再现了当年的风波。
这份没有机会上演的剧本一直没被遗忘,原因是剧本里包含的野心从未在地球上消失。
有建筑师曾想在巴西的首都巴西利亚取消所有有商贩和咖啡馆的街道,以期消灭贫民窟。也有建筑师设想过重建巴黎,夷平塞纳河北几个大型市区,把所有路口设计成直角。还要建一系列60层高的十字形大楼,好让所有站在高处的人能看到,巴黎如同一片麦田。
就像斯沃塔拉一样,这些计划都不考虑历史上传统城市的任何特点,坚持新兴的城市就应该与过去告别。
随着发展中国家城市化的兴起,这份野心也蔓延到了更多土地上。“相比上世纪60年代,这部片子和我们当下更相关。”《明苏尼达实验城市》的导演在该片的网站上写道。
2008年尼日利亚政府决定将首都打造成“尼日利亚的曼哈顿”,希望解决拥堵的现状。人们一直在抗议,海岸边大面积清淤将会带来水土流失,但这个计划目前仍在持续建造。
厄瓜多尔在2013年计划投资10亿美元建一座“智慧之城”,其中大部分的资金被分配给一所大学,但由于选址偏远和政权更迭,资金链断裂,项目几乎停工。
埃及政府则在2015年宣布要把700平方公里的沙漠变成容纳500万人口的新型城市,政府大楼、大公司、外国使馆都将搬到这里,新城的公园面积是纽约中央公园的两倍。因为缺水,它需要其他城市输送水资源。
耶鲁大学政治学和人类学教授詹姆斯·C·斯科特在《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中批评类似巴西利亚这样的计划,“最不缺乏的就是尺寸感”。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的教师匡晓明也曾在《一个“市长杀手“的自白》一文中批评现在的城市,城市规模一定要大、道路一定要宽、广场一定要阔、建筑一定要高、景观一定要绿,计划则是“一年要开工,三年见成效,五年见新城”。
有学者总结,规划者们可以从零建造一个城市,但没有一个城市可以成为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样本,代表所有人的未来。每个城市的魅力和吸引力是来自于那些长期累积的实践,那些只有在当地才能被滋养出来的热气腾腾的生活,“只有成千上万居民的时间和努力才能将薄弱的城市变成丰厚的城市。”
当年明苏尼达实验城市中一个响亮的反抗声音来自特里·梅德奇,这个时年26岁的数学老师发动身边的邻居起来抵制,有人甚至徒步超过270公里从斯沃塔拉走到明尼苏达州议会大厦。
1973年的冬天很冷,大家裹着棉服,戴着帽子,手上举着“不要实验城市”的标语牌,路上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特里·梅德奇和他的邻居们期盼着一个美好的城市生活,期盼城市里没有堵车、没有污染。但这份规划里从零建起的城市于他们而言,则是“不可承受之重”。
实习生 袁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