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在哪儿过?
在以前,这是一道送分题。“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是中国人的一种执念。而现在,要回答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我有朋友每年都到三亚、珠海等暖和的地方待几天,抑或跟上一个旅行团,周游列国。更有甚者,这个问题会变成一道“送命题”——年轻的小夫妻为回谁家过年纠结、争吵、谈判。现代社会的消费观念、生活方式已经重塑了我们的春节。
我仍然是个传统的人。故乡于我而言,是一种特殊的、无法断绝的存在。有一次,儿子抬头问我:“爸爸,你为什么一放假就往爷爷奶奶家跑啊?”6岁的他,已经学会总结规律了,这令我很开心。我耐心解释,自己就像是部手机,爷爷奶奶家对我来说就是充电器,隔一段时间,我就得回家充一次电,而故乡,就是电源。
他还不懂故乡,我甚至怀疑,生在北京,以后注定要在其他城市读书、生活的他,会不会如我一般再有“故乡”这个概念。
因为对故乡的这种执念,开头的问题对我来说简单了很多。春节,一定是要回故乡过的,而且,多年来的过节日程都已经确定——除夕夜,我会和堂兄弟们到长辈家喝酒守岁,春晚一定是背景音;初一,去长辈家拜年,下午或看书,或睡觉;初二,自由活动时间;初三,去给外公、外婆上坟,之后是盛大的家庭聚会;初四,同学聚会,或者自由活动;初五,另一场盛大的家族聚会;初六,返城。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没有惊喜,但每年我都充满期待。那一场场热闹的聚会、亲友间的推杯换盏,是我一年里身心最放松的时刻。哪怕是询问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工作怎么样,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些让当下许多年轻人烦恼的话题,在我看来都是温暖的。
2013年春节,这一切却通通没有出现。那是一个我至今仍然觉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春节。以至于多年之后,妻子还记得那年春节期间,我发过的一句誓:我再也再也不要过这样的春节了!
2012年冬天,我的孩子出生了。对我和妻子来说,这是人生中的一场重大转折,最大的变化是,我一个连老婆都不怕的人,变得步步惊心:孩子第一口喝的是奶粉不是母乳,会不会影响未来的智力发育?平时午睡都是两个小时,现在已经睡了2小时10分钟了,是不是生病了?冲奶粉要用40℃的热水,现在温度正好,但在室内20.6℃的客厅搅拌后再经过5米的距离送到孩子嘴边,估计温度会降到39.2℃了,营养价值会不会受影响?他刚才尿裤子了,目测颜色比上一次尿黄了20%,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有过初为父母经历的人,大概很能理解这些奇怪的脑回路。我,一个身高1.8米、体重0.1吨的钢铁直男,那段时间像是陷入了一个危险重重的世界,觉得任何风吹草动、细小变化,都可能会伤害孩子。于是,很快到来的春节,我自然也决定,放弃传统,一家三口留在北京过年——路上坐火车的人那么多,老家在农村又那么冷,孩子生病了怎么办?
我们在北京租住的是一栋小两居的老房子,房顶很低,屋里因为家具颜色、灯光设置等问题,光线很暗。母亲和岳母早就回去了,只剩我们夫妻两人带孩子,完全没精力布置屋里,所以全无过年氛围。除夕下午,我看孩子,妻子做了几个菜,算是我们的年夜饭——结果,还剩了很多。晚上,哄睡了孩子,我俩才在客厅里,和面、调馅、包饺子。
好在,还有春晚,让那一晚显得与众不同。于是,除夕夜,我们一只耳朵听着电视,一只耳朵听着卧室的声音,时不时放下手里的饺子去看他一眼。热闹的氛围才会让人亢奋,安静的客厅里,很快我们就困了,包完初一吃的饺子,早早睡下。
晚上,照例是要喂奶、换尿布的。初一早上,吃了饺子,这个旧历年的春节也就算过去了。我们老家传统,初一的饺子里要包一枚硬币,谁能吃到,会有一整年的好运。我也照例这么做了,不过是包上了一瓣蒜。我和妻子谁吃到了?已经忘记了。
那是我最难忘的春节,却又是被我忘得最彻底的一次。那个春节,过得过于平淡,平淡到我只记得平淡这种感觉,很多细节都没能留下印象。只有妻子记得我坚定地说过,以后再也不在北京过春节了。
第二年,我买了房子。按照老家习俗,新房住进去第一年,一定得有人过个春节才行。我完全没理会这一套,带着妻子和孩子,早早就回了老家。这时候,孩子已经一岁多了,作为新时代的青年,我们终于也掌握了科学养娃的诸多知识,对孩子的担忧逐渐降低。
现在,回想起那种种过往,不由感慨:孩子的出生把我们带入了一个新的、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们随着孩子一起慢慢长大。
张恒(80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