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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化从原始思想到理性思想的演进和定型，可以从四组概念反映出来，神-灵，鬼-神，天神-地祇-祖鬼-物鬽，圣-神-仙-怪。中国文化宗教思想的特点，也由这四组概念透露出来。人类社会的演进，普遍经历三个阶段：一是虚体之灵，二是实体之神，三是理性化的哲学思想和宗教思想。中国思想在这三个阶段，呈现为连续演进、相互关联、不断提升的进程。本文主要讲最初虚体之灵阶段的思想特点，随带讲灵在理性化之后的形态。
最初的远古之灵，从申（神）和灵这两个字体现出来，北方各族群以“
”（申即神的初字）为主，南方各族以灵为主。在由虚体之灵向实体之神的演进过程中，虚体的“”提升为实体之“䰠”（神），而灵在实体之灵阶段虽然也有内容上的提升，但仍保持虚体的特点，因此，从“灵”字来讲，更能回到虚体之灵阶段的思想原貌。
灵在甲骨文中为：
（甲八O六）、
（乙971），即霝字。霝之上为雨，下为
。段玉裁注《说文》“雨”曰：“凡自上而下者皆称雨。”远古之人，把自上而下、动态明显的给予，和动态不显的覆盖、遮盖，都用雨的字形和雨的读音来表达。
在字形上，天空中与雨有关但不是雨的雷電等字，上部为雨；与雨无关的雲霞、雾霭、霷霸等字，上部亦为雨。在字音上，由天而来的给予之“予”，音雨；天似穹庐，覆盖大地，天宇之“宇”，音雨；太阳乃鸟，太阳的东升-移动-西落，是鸟的飞行，阳光覆盖大地，乃太阳鸟的翅羽起伏的结果，其“羽”音雨；日月星辰、风云雷雨的出现，给大地带来各种结果，为天的给与，给与之“与”，也音雨。从音以载义来讲，雨的本质，与宇、羽、予、与相同，周清泉说“凡自上而下被四方的，皆可称雨”。
郭璞注《山海经·海外东经》曰：雨师名屏翳；韦昭注司马相如《大人赋》曰：雷师名屏翳；王逸注《九歌·云中君》曰：云师一名屏翳。雨、雷、云皆可名屏翳，在于皆有由上而下被四方的特性。由此可推，灵，来自于天上。
霝字下面的口或吅或，周清泉说，一口二口三口皆音灵。口既是中无实物之空，又是言说所出之口。《诗经·灵台》毛传曰：“神之精明者谓灵。”精和明皆与日月星的光有关；《淮南子·本经训》高诱注曰：“精，光明也。”远古之初，天上的光线透过林中的空隙照射进来，光成为灵的载体，又把林中之昏暗变为光明。光成为灵光，林中之物因天光的投射而具有灵性。光由天而至，犹如上天众弓将之射下。
霝又写作霛，《尔雅·释诂》曰：“霛，空也。”《广雅·释诂三》曰：“霝，空也。”天光进树林中，林中如有灵，进窗櫺中，如房内有灵。光的空性成为灵的空性。光是虚体的，又使物明亮，因此，周清泉说：“灵的本义是空而明者为灵。”
灵是虚体的，灵进入实体而使之获灵性，灵使宇宙中物得到质的改变，使本来之物成为灵物。霝进入女子身体，使女子有了灵性成为孁；霝进入龙之体内，使龙有了灵性成为龗；霝进入仪式的亚型之台，使台有了灵性成为霊；霝进入仪式中心的示的中杆，使之有了灵性而成为
；霝进入了仪式中的玉器，使玉具有灵性而成为
；霝进入巫王之心，使其心有了灵性而成为
；霝进入巫王之体，使之成为靈；霝进入仪式之乐器，使之有了灵性而成为
……
霝字下面之口，一口二口三口皆为灵符。三口之“”保留在霝字本身中，其为灵符不言自明。
二口之“吅”，《说文》曰：“读若讙”，段注引《玉篇》曰：“与讙通。” 讙者“雚”之“言”，雚为远古的神鸟（鹳），与远古的一系列观念相关，与雚饰外形的巫王之觀、天上的灵性的四方之飌、具有灵气的礼器之罐、雚饰外形的巫王之歡，紧密相连，即雚饰外形而具灵性的巫王之言。
一口之“口”之为灵符，体现为好多字加上了“口”就具有了灵气：尹加口为君，啟加口为啓，夕加口为名，庚加口为唐……君、启、名、唐，都因加有灵符之“口”而具有了神圣之义。《说文》释“君”曰：“尊也”；释“启”曰：“教也”，段注：“开也”；释“名”曰：“自命也，从口从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春秋·說題》“名，大也。”《说文》释“唐”曰：“大言也。”
当远古社会由虚体之灵向实体之神演进，北方的虚体之申（神）成为具有实体外型之䰠（神），这时，“鬼”（ 
）是“䰠”的外在形，申（）是䰠的内在之气，灵在实体之神阶段存在，成为与实体之神相关的内在虚体。
在《离骚》中还可看到灵作为虚体存在于具有神性的各物体之中，楚王承天运而有神性，称为“灵修”；屈原能呼唤风神云师具有神性，名为“灵均”；巫师可以通神，名“灵氛”；天上有神性，天上宫门称“灵琐”……
在理性阶段，灵升级到理性，一方面体现为人心内在理性化的微妙聪颖：包括本质性的性灵、心灵，和功能性的灵妙、灵动、灵敏、灵活、灵通……另一方面，仍保有原初的宗教性内蕴，体现为木石花草禽蛇等，聚天地之灵气而修成精怪……
灵之一字，何以有如此的演进和这样的定型，有没有透露出中国思想的某些特点？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教授，博导，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
张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