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停摆的那些日子里,武汉的车轮依然保持着转动。这一点夏清再清楚不过了。
他是一家汽修店的老板。店铺对着武昌大道,那是江夏区纸坊城区南下和北上的“咽喉”,以往坐在里屋就能听到阵阵鸣笛,过去两个多月却安静得“像是电影里空旷的公路”。这时仍旧穿梭在街头巷尾的那些车辆,大多因为紧急情况——闲置私家车出动去救急,塞得满当当的集装箱卡车赶去运送物资,不再鸣笛的救护车依然运送着病患……
有雷神山医院的医生来夏清的店里做基础保养,准备更换机油。他把车顶起来,刚要拧开发动机油底壳的螺丝,对方就被医院唤走,升空的车只能再降回来。
他修过一辆警车,已在乡里执勤了一阵子,一个轮胎爆了,另一个也鼓了包。两个多小时的修车时间里,这位警察叮嘱好几遍,“得搞快点儿,等会儿还有任务。”
江夏区一家汽车保养服务平台的加盟店,服务范围覆盖方圆30多公里,其中包含雷神山医院、江夏区第一人民医院,一家方舱医院,还有一个酒店隔离点。这家店的店长陈招,在疫情期间为防疫相关车辆提供了600多次服务,最忙的一天修了30多台车。补胎量相当于他入行14年来的总和。
很难统计出来,到底有多少车轮支撑起“封城”期间的武汉。陈招知道的是,他修过的车,牌照来自山西、湖南、浙江、广东的,还有云南的,里程最长的行驶了8000多公里,“都快到第二个保养周期了。”
他的维修店靠近文化大道,那是连接江夏和武汉主城区的交通主动脉。在一间间尚未来得及贴上新春联就紧锁大门的店铺中间,这里几乎聚集了连日来附近所有的人气。
他维修的车辆,运送过往返医院与隔离点的医务工作者、下社区摸底的干部、被筛查出的疑似新冠肺炎患者,提供医疗和生活物资的志愿者。
作为江夏区开展防疫车辆救援服务的3家维修店之一,陈招接到的救援电话大多语气急促,“车出了问题,能不能‘立刻’‘马上’解决?”
在一个停摆的城市,要保证这些车轮持续转下去并不容易。配件的存货跟不上是普遍问题。
同在江夏区的另一家汽车维修服务部负责人吴建华,接待过一位医院呼吸科的“首席专家”,对方借父亲的车上下班代步,这辆车龄已近10年的“老家伙”,在几天里状况频出:先是轮胎漏气破损,之后发动机无法启动。
为了让其尽快返回一线,吴建华同时敲定了两个外地供应商的货源,哪个先来货,就先用哪个。
也有实在找不到零件的情况。车主没法暂停工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开,维修的要求被简化为“先简单处理一下”。
一位街道干部的车刹车泵被检测出失灵,但还能将就用。夏清找遍供应商也没有合适的替换品,只能为他加些刹车油,再留下一句叮嘱,“时刻盯着仪表盘,车速千万别太快。”
陈招碰上过下基层的干部,一晚上不曾合眼;雷神山的工人几乎24小时“倒一次班”,歇两三个小时就得接着上;搞计算机的项目经理也活跃在工地,拎起钳子干起了粗活。
忙里偷闲的空当,有人把车开来他的维修店,刚停下就放开嗓子喊话,“兄弟先帮我弄着,我在车上眯会儿。”4名广东医疗队的医护人员,下班赶来时还穿着护士服和白大褂。检查车辆时,陈招在不少医护人员、志愿者车里,见过被子、枕头、泡面、还有用凉水一冲就可以开吃的自热火锅。
仅仅是雷神山,陈招就曾跑过30多次。他记得那里的停车场经常停放着大几千台车;执勤人员没岗亭,下雨天也直直地站在路边;有时候,三四台公交车在路口待命,玻璃窗里是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
整个疫情期间,他还接触过特警,以及来自法院甚至纪委的工作人员。他的手越来越快,换电瓶本来要10分钟,他一缩再缩,如今只要三四分钟就能搞定。
3月25日,武汉市内117条公交线路恢复运营。3天后,6条轨道交通线路恢复运行,17个铁路客站恢复办理到达业务。4月8日零时起,武汉还将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
工人一点点减少,来自全国的医护人员相继撤离,越来越多的单位开始复工,陈招的店铺恢复了正常营业。如今,前来维修的车主正悄然变化着,握着复工证明的上班族成了新主力。
他看到零星的超市门口有人排成一列,公交车到了站里面会蹦下来几个人,一间早餐铺可以“过早”的消息在居民间传开了。
夏清也不再独自承包街上的喧嚣。附近的便利店零星开起来了,周围的小饭店送起外卖,他熟悉的物流公司一天送出过300多件快递,店铺门前那条武昌大道上,二三十辆车穿梭而过,偶尔拥堵,还有警察来查酒驾。
城市正逐渐变得热络起来。吴建华合作的一家供应商复工了,对方从江夏的另一端专程跑来,只为运送几块钱的汽油格配件。他目睹着夜晚的街道被一家家开张的店铺点亮,黑暗里闪烁的不再仅仅是“武汉加油”字样。
那些在气息急促的电话已经四五天没打来了。偶然的某个瞬间,路上也会响起汽车的鸣笛,这是他们熟悉的热腾劲儿,也是武汉这座城市有力的呼吸。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景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