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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4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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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说

路内:自己写的人也得重新理解他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0年04月14日   11 版)

    路内

    晚上9点半,路内刚刚睡醒,因为他早上6点起来打PES2020(一款实况足球游戏),激战到下午累了,于是一觉睡去。如果不当作家,他觉得自己也许是一个书评人,或者作一个足球解说员。不过,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如果:曾经,他是化工厂工人、仓库管理员、广告公司策划……工种名单比较长。

    现在,他是一个小说家。将来?未知。

    从2007年开始,路内陆续出版了《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云中人》《天使堕落在哪里》《雾行者》等小说后,读者或许认为他就是“路小路”。即便不是,总归也是一个在世纪之交的城乡接合部游荡的少年。

    中青报·中青网:小时候父母对你的职业期待是什么?你自己的理想呢?

    路内:我小时候,是(上世纪)80年代,父母对我没太大期望,能够在国营企业里做个小干部大概就很不错。我对自己也没啥要求,喜欢看小说,当然就容易幻想成为作家;一度想作个游戏房的老板,拥有几台游戏机,能玩一辈子;还想过开舞厅,装潢得漂亮一点,每天穿着西装收门票,晚上也不用回家。

    中青报·中青网:那时候对作家的想象是怎样的?

    路内:80年代对作家的认知是高级、有地位。不过我也没那么高级的认知,就觉得写故事很有意思。到了90年代,你知道90年代的文学,很野的,那就不是高级了,而是牛掰。再加上那会自己也20多岁了,可以认识很多有趣的人,神叨叨的、才子才女、穷鬼酒鬼,特别开心。

    中青报·中青网:那时候的“文学青年”是什么样的?

    路内:大家都很落魄,没什么钱,从事的职业也五花八门,做编辑的、做广告的,还有学生。当然和现在被污名化的“文艺青年”不是一个概念,“文学青年”还是愿意付出一点东西的。比如,你总得花时间去阅读吧,培养某种理解力,以及写作的技艺。

    复杂一点来说,“文学青年”并不限于“文学”,而是对整体审美的重塑。现在把八九十年代讲得那么美好,也是不对的。其实那是个总体审美很差的年代,但有一部分人,他们想要分离出去。

    中青报·中青网:你在小说中描写的人物,主要活动在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初。和现在的少年相比,他们的悲欢有什么不同?

    路内:那十几年里,互联网刚刚兴起。对于有志向的青年来说,个人和社会的驱动力是很明显的。因为信息不对称,也很容易显出一个人的特立独行。社会气氛混乱而自由,年轻人从底层慢慢爬起来,安身立命。当时的我相信努力了就能有口饭吃,那时候也有成功学,但很粗糙,赚100万就是成功,不像现在,对腹肌都有要求。

    其实呢,现在的年轻人,也没太大不同,前几年热钱很多,催生一批创业者。我一直在想,如果让90年代的年轻人也拥有自媒体和5G,两者是不是没啥区别?可能与代际之间的差别相比,更大的差别仍在阶层和地域之间。

    中青报·中青网:刘慈欣说自己在值班的时候没事干写科幻小说;你之前也说过在化工厂上班,经常从工厂图书馆借书看。这种半自由状态,会更适合一个人的文学创作吗?

    路内:我也值过班,在配电室里守着几十个、上百个电表。那环境很好,配电室是管理重地,闲杂人不给进,很适合看书。它的坏处是完全不自由,而不是半自由,你无法离开那里,必须遵循它的时间管理。久而久之,人和社会是脱节的。也许写科幻可以,但写其他小说会有困难,因为缺乏经验。工厂也是这样,它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场所。

    这个还是视作者气质而论吧,没有绝对适合所有写作者的场所,福克纳说最佳场所是夜总会——白天安静,写书;晚上热闹,出去见人。我就比较适合在家里写,在比较放松的环境下,应该是宅男气质了。

    中青报·中青网:后来有一段时间你在重庆管仓库,这个环境适合写作吗?

    路内:管仓库当然适合看书写作,但是出去玩更重要吧。相信我,一个人25岁的时候,他想的一定是出去玩。我的工作不是守着门不让人进,而是要负责押货,走公路线,重庆是其中一个站点,实际上仓库是由库区办公室看守的。

    我很闲,到处晃。重庆你知道,没法骑自行车,但在1998年,它的公共汽车是可以招手叫停的,实在不行还能叫辆摩托车,就到处玩。仓库一度就在川美边上,当时最想做的事就是结识几个女画家——她们都在街边吃米线。

    中青报·中青网:你从事过很多职业,这些经验对写作有什么帮助?或者会有伤害吗?

    路内:工作经验多,写一些人物和场景会更准确;但如果作者过度依赖自己的职业经验,那肯定是因为受的文学教育不够好。写小说和职业经验没有必然关系,作者总是宣称自己干过很多职业,是件不大入流的事儿……

    一个现实主义的小说,牵涉到很多人物。好多年前,出版《少年巴比伦》的时候,有人当面评价,“你这小说不就是写写自己的事吗”。我就很尴尬,说女主人公是虚构的,另外小说里还写了三四十个人物,总不能每个都是我自己吧?人家就很得意地追问:“那些人物都是真的吧?”我说,也是编的。然后大家就无语了。当然,现在的我不会如此笨拙地去回答这类问题了。我只能说,这种体验当然是有的,但并没那么热切地想写成小说。

    中青报·中青网:作家把一个人物写得深入人心后,可能又想另起炉灶。这是因为一个人物可挖掘的故事是有限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路内:我知道你讲的肯定是“追随三部曲”里的主人公路小路,外加一个短篇集《十七岁的轻骑兵》,4本书也不是一下子写完的,中间还夹着好几个其他长篇。我最初不想那么快写完,倒不是出于人物和情节的考量,而是不想把小说语言写油了。反复用一种语言写小说,那个风格本身又很跳脱,容易把语言写坏掉。不过,回过头来想,这种搁置确实对我理解人物是有帮助的。我自己写的人物,我也得重新去理解他。

    所谓“另起炉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而在同一个人物身上反复写,可能会更难些,因为视野受限。自从董子健演过电影以后(董子健在由《少年巴比伦》改编的同名电影中饰演路小路——记者注),我很开心地对他说,“以后别人会喊你路小路,不会喊我了,太好了”。

    中青报·中青网:你参加了匿名作家竞赛,作家是不是都会想隐匿自己已经成熟的一种写作风格?

    路内:那时候正在写长篇,张悦然邀我参加。实际上《巨猿》那个短篇,是长篇《雾行者》里的一个分支,不过在时间线上有一点变化。那次比赛还有马伯庸的小说,也是换了风格,我根本猜不到是他的作品。

    诚如纳博科夫所说,写作风格也只是一种说辞吧。它可能不像艺人的“风格”那么外现,但如果内化到作者的价值观和写作倾向,也就谈不上隐匿和转换。比如像《雾行者》这本书,此前的写作方案是无法处理这个题材的,就得有更合适的办法,或是调性。我倾向于方案论。

    有时也会遇到一种说辞,认为作者的处女作更单纯一些。这个我承认,早期作品可能是有这样那样的好,但一个作者写了七八本书,也不用假装自己很单纯了,把这些交给年轻人吧。而且这里包含一点幸存者偏差,也就是说,读者能看到的单纯的早期作品,实际上都是幸存者,其实大部分都很糟糕。我20岁或者更早时候写的小说,不敢拿出来。

    中青报·中青网:写作改变了你的命运吗?

    路内:当然,写作改变了我的世俗命运,这没什么好赖账的。从世俗的角度来说,我本来应该去开游戏房的。但是人的本体有否从中获得巨大的扭转,还是只轻微地被修正了一下,这需要时间来证明。

    中青报·中青网:最近有什么正在努力去做的小事?

    路内:正在调整作息,争取做到白天醒着、晚上睡觉。前两个月完全颠倒了,不是黑白颠倒,而是失去了时间感,一天能睡三次。虽然我平时也不出门,作息稍微混乱些,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我推断是因为快递停了,以前每天早晨、下午被快递喊醒,还是能调节一下生物钟。最近半个月,又开始写小说,就是写得慢一点。

    中青报·中青网:你的新作是关于什么?

    路内:还不能多说,是一个很怪异的人物传记体小说。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0年04月14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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