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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羊水里泡得皱巴巴的“小老头”，如今小腿儿一撒开就窜出几米。一个问题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我耳旁：“什么时候生二孩？”
这真是现代版的灵魂拷问——同事问，朋友问，亲戚问。
二孩？一孩就消耗我父母两个“壮劳力”，二孩我可没勇气。
与此同时，我脑中却冒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非生不可？养娃到底有啥用？”
产前检查、生产，保守估计1万元；头3年散养，衣服、鞋子、玩具捡哥哥姐姐的，费用姑且算0元；幼儿园3年，再接受小中大学的16年普通全日制教育，在不上昂贵的课外班、不参加补习的情况下，也得有几十万元吧。
到那时，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女性，能从孩子那儿得到什么呢？
《柳叶刀》近期发表了一篇预测人口数量的文章，华盛顿大学健康测量与评估研究所的团队预测，到2050年，将有151个国家的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即保持人口不增不减）；到2100年，中国人口预计降到7.3亿。
这些年来，欧美人口学家从税收及福利水平、地缘政治、综合国力等方面论述多生孩子的好处。但人口增长曲线可不听使唤，越来越平缓，而且加入低生育率行列的国家、地区越来越多。看来跟我一样偷偷摁计算器的人不在少数。
在避孕药具廉价易得的地区，生娃与否，早就从听天由命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选择题：要不要生？什么时候生？生在哪儿？这年头，养小孩真的是一项投资周期极为漫长、收益率又极不确定的庞大工程。
在工业生产尚不发达的年代，小孩还能派上些许用场，这在文学作品里也可见一斑：童话故事《小红帽》里，年幼无知的小姑娘独自穿过危险的森林给外婆送点心；小说《红楼梦》里，八九岁的小道士、十来岁的小戏子为了谋生而来到贾府，他们学会念几句经文、会唱几首拿手的曲子，算是有了吃饭的资本，有人还得拿月钱供养父母。
在我父亲小时候，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的山东农村，四五岁的小孩得负责照看弟弟妹妹，七八岁的小孩要放羊、捡柴禾，十一二岁的小孩就是正儿八经的劳动力了。北方冬天的清晨，天寒地冻，只有被窝里有点热乎气儿，我父亲那时候不到10岁，就被大人从被窝里拎起来去拔草。
到了今天，小孩的用处可就另当别论了。
美国一名学者曾考察了现代教育制度兴起的历史，他发现：随着社会的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社会分工细化、专业门槛增加，仅靠体力就能完成的工作越来越少。要想在现代社会谋一个饭碗，青少年就不得不接受系统的学校教育。
再加上近年来文凭的“通货膨胀”越发严重，整个社会的平均学历水平提升，培养一名合格劳动力的时间一再延长。父母想要收回养娃的成本，可就越来越难了。
以我为例。硕士毕业工作了五六年，给父母的物质回报，恐怕连支付大学4年的开销都不够。也许有人说，孩子可以带来精神慰藉，而我从高中至今，已经在外漂了十来年，眼看还会继续漂下去；同学和同事也多半漂着，每年回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我给父母最大的“回报”，恐怕就是这个满地乱跑的外孙了，于是，他们刚跑完孩子的教育马拉松，又投入养育孙辈的漫漫征程。
言归正传，前述那篇耗费了二十几位博士心血的论文，顺便以科学论证阐述了一个常识：越富裕的国家或地区，生育率越低；生育率降低，与女性受教育水平提升有关。
人啊，总是操心个不停。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人口爆炸理论盛行一时。彼时世界刚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中恢复生机，在那次席卷亚欧非大陆的世界大战中，几千万人失去生命。战后人们刚投入生儿育女的事业20来年，这一理论就描述了生育的可怕前景——人口增长速度太快了，未来人口数量会超过地球的承受能力，如果不加控制，人们将耗光地球上的资源，走进世界末日。就连小学生写作文，也忍不住担忧“最后一滴水是人类的眼泪”。
最近20年来，这种理论渐渐式微，发达地区的人们又为人口增长过缓而担忧：生孩子少了，劳动力和纳税人就少了，社会福利体系怎么撑得下去呢？前述华盛顿大学的研究者在论文中给未来的国家指了条捷径：广收移民。
以前看过一组数据，欧美地区没有实施过计划生育政策，但独生子女比例依然攀升。看吧，为生二孩而纠结的我，只是历史洪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水分子而已。
也不能怪人们不爱生孩子，随着农业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小孩越来越“没用”了，他们不仅不能产生收益，还格外费钱——市面上的各种商品、服务，只要加上“婴儿”“儿童”之类的字眼，就跟镀了金镶了钻似的，价格翻好几倍。“销金兽”的名头，不是白得的。
当然，光烧钱还不够，智力和脾性也会在跟小孩斗智斗勇中得到磨练。表哥才30岁出头，因为孩子不好好学习，血压噌噌往上蹿。
说了这么多，养娃又费钱又操心，何苦来哉？
七八年前，我20岁出头，以为自己面前铺排着无限可能。“孩子”这种俗物？千万要不得。
后来，我有了一个脾气暴躁又黏人的小孩，早已忘了当年的雄心壮志，只惦记着下顿饭给这家伙弄点什么新鲜花样。我买翻译的绘本、进口的奶粉、广西的芒果无锡的桃。我穿衣服一向很应付，却给他挑选配了假领带、小马甲的幼儿西装。
有时候，想想未来觉得亏得慌。可是，眼看他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一张晒黑的小圆脸挤到我脸前：“妈妈，我吃那个！”脑袋里摁了半天的计算器，一股脑儿消散了。
嗐，所以，生孩子到底值不值呢？我也说不清。
李雅娟
